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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那襲人的劍氣並沒有加諸在她的身上,但她看到長劍在黑暗中劃出淩厲的亮光。

  「殿下!」

  「當」的一聲,那劍合著血擲在她面前,夜天淩小臂之上一道長痕深現,頓時鮮血橫流,他的聲音漠然平穩:「你要的我給不了你。我若欠了你,也已經用我的骨肉、我的血還你了,從此兩清,我以後不想再見到你。」

  血沿著他的指尖越滴越快,迅速在青石地上積成一汪血泉,風卷殘葉,他的衣角在千洳眼前飄搖,轉身一揚,絕然而去。

  一行血跡,兩身清冷。

  千洳不能置信地看著夜天淩消失在她的視線中,過了許久,她緩緩低頭看向眼前的血染的長劍,青鋒耀目,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她仔細理了理自己的鬢角,將那散亂的釵鈿端正,慢慢伸手拾起了那柄劍,劍上殘留著他的血,他的溫度。

  抬頭,夜幕青天,月影冷淡,便如她的一生,從來都沒有清晰過。

  轉過青石道,夜天淩一步步邁上寢殿的臺階。他走得極慢,甚至在邁上最後一個臺階時完全停下了腳步,佇立片刻,緩緩地在那殿階上坐了下來。

  一切都安靜了,他此時卻有些不敢進入寢殿,碧血閣奪命的刀劍也好,濟王的怒吼指責也好,汐王的陰謀詭計也好,都不曾讓他有這般感覺,無所適從。

  手搭在膝頭,臂上的血不停的滴下,一波一波的疼痛已經開始由肌膚滲透到骨髓,他卻絲毫沒有處理傷口的想法。方才那一瞬間,似乎只有自己的血才能粉碎這樣的荒謬,他幾乎是痛恨自己,如果是他欠了誰的情,為什麼要用清兒的痛去還?

  他抬手遮住眼睛,黑暗中卻如此鮮明的浮現出一雙清澈的眸子。她那樣看著他,她在求他保護她的孩子,可他依舊做出了那個殘忍的決定。

  那雙眼眸黑白分明,因有著剔骨割肉的痛楚而更加清晰,利如薄刃,竟讓他想起來不知該如何面對。

  二十年傲嘯縱橫,躊躇滋味,今宵始知。

  他不由得緊緊握拳,傷口流血時帶來那種尖銳的痛,倒叫人心裡痛快些。這時他突然聽到寢殿深處傳來幾不可聞地啜泣聲,壓在額頭的手微微一松,他睜開眼睛細聽,霍然回身,站起來快步便往寢殿中走去。

  宮燈畫影,層層帷幕深深。他趕到榻前,看到卿塵正蜷在絲光柔潤的錦衾深處。她的手緊緊抓著被角,身子卻微微顫抖,那壓抑的哭泣聲埋在極深處幾乎就要聽不清楚,卻讓他頓時心如刀絞。

  「清兒……」卿塵聽到聲音迅速地將淚抹去,但看到夜天淩,她竟然向後躲去,避開了他。

  夜天淩僵在那裡,清冷的眼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崩塌裂陷,直墜深淵,聲音滿是焦急:「清兒,你聽我說。」

  卿塵隱忍下去的淚水猛地又沖出眼眶,她神情有些迷亂,只是一雙眼睛灼灼迫視著他,啞聲質問:「你為什麼不要他,他難道不是你的孩子嗎?他已經七個月大了啊!他能活下來的,你為什麼不要他?」

  「我……」夜天淩伸出的手定在半空,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心疼地看著卿塵憔悴的模樣,面帶焦灼。可是面前那眼中的責問太銳太利,他生平第一次覺得無法和一個人的眼神對視,終於閉目扭頭。

  淚沿著淩亂的絲錦,灑了一身,失去了質問的目標,卿塵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目光游離恍惚,無力地垂下。她漫無目的地轉頭,卻猝然看到夜天淩垂在身旁的那只手臂滿是鮮血,已然浸透了衣袖,滴滴落在榻前。

  刹那間腦中一片空白,她駭然吃驚,顫聲叫道:「四哥!」

  夜天淩聽到她的叫聲,回頭看到她起身向他伸出手,他幾乎是立刻便抓住她帶到了懷裡。卿塵掙扎道:「你的手怎麼了?」

  夜天淩對她的問話充耳不聞,只是緊緊地抱著她,一瞬也不肯放鬆。卿塵此時身子虛弱,自然拗不過他,觸手處感覺到他血的溫熱,原本心裡那種悲傷無由的全化做了慌亂,她不敢亂動,只好向外喊道:「來人!」

  聽到淩亂的腳步聲,夜天淩才被迫的放開了卿塵。張定水並沒有離開淩王府,第一時間被請到了跟前。

  侍女們已捧著清水藥布等東西跪在榻前,卿塵看著夜天淩滿手的血驚痛萬分:「怎麼會這樣?你,你幹什麼去了?」她勉力撐著身子要看他的傷口,張定水上前道:「王妃,我來吧。」

  夜天淩雖任卿塵離開了他的懷抱,卻依然用另外一隻手狠狠攥著她,分毫不松,在張定水替他處理傷口的時候薄唇抿成一刃,從側面看去有些倔強的痕跡。傷口較淺的地方血跡已經有些幹結,張定水將衣衫剪開,輕輕一動,他沒防備,不禁微抽了口冷氣。

  卿塵眼見傷口極深,竟是新添的劍痕,一時心亂如麻,輕聲問道:「很疼嗎?」

  夜天淩扭頭看她,她臉上依稀仍見斑駁淚痕,黛眉輕顰,愁顏未泯,但眼底卻全是他熟悉的關切與柔軟。他搖頭表示沒事,凝視著她,居然緩緩而笑,那是從心裡透出來的如釋重負的笑,那樣真實,那樣愉悅,仿佛千里陽光下,冰蓮綻放在雪峰之巔。

  卿塵在此時已經知道了她剛才所詢問的那個答案。他的一點傷,已能讓她揪心忐忑,不需要再多的原因,他所做的一切只因他們已是彼此心頭最柔軟的那部分,人可以捨得了骨血,卻如何剜得出自己的心?

  服了幾日張定水開出來的藥,紅塵劫的餘毒盡清,但卿塵卻因此元氣大傷,時常覺得暈眩乏力,一日裡倒有大半日靠在榻上闔目靜養。

  讓碧瑤和白夫人她們十分不解的是,以往卿塵若是略有不適,夜天淩無論多忙總會抽空相陪,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他卻時常不在府中,現在更是一連幾天都未曾回府。

  卿塵對此並不多問,只是有一次在衛長征回來說殿下今晚耽擱在鳳府後,她輕輕合上手中的書卷,看著天際浮雲縹緲久久不語,隨後召來吳未吩咐約束府中諸人,近日一律不准隨意出府。而王府中除了之前的玄甲侍衛外,亦多添了許多冥衣樓的部屬。

  第三天入夜時分,夜天淩回府了。

  卿塵靠在榻上,看他就那麼站在那裡喝了碧瑤端進來的一碗靈芝羹。他揮手遣退侍女,自己動手去了外衣,仰身躺在她身邊。

  卿塵枕在他的肩頭抬眸,他正低頭細細地將她打量,那眼中清淡淡的一層光亮,暖意融融,卻隱不下微紅的血絲。

  「四哥。」過了會兒,她輕輕叫他。夜天淩應了聲,聲音有些含糊,將她再往懷中摟緊幾分,稍後低聲道:「我睡一下,過會兒陪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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