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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哦?」夜天淩抬眸:「人在何處?」

  冥執方才臉上那點兒笑容消失的無影無蹤,神情異常憤恨:「居然在承平宮,我們一直覺得奇怪,只要人還在天都,怎會這般毫無頭緒?誰知他們根本沒有出宮城。」

  「承平宮?」夜天淩緩緩踱了幾步:「可有遇到汐王府的人?」

  冥執道:「沒見到,密室中六人都是碧血閣的部屬。屬下先行請罪,這六人沒留下活口,只因他們太過狠毒!冥魘身上至少有十餘種毒,傷及五臟六腑,雙手雙腳全部斷筋錯骨,一身功夫盡廢。我們不敢驚動鳳主,若非有牧原堂張老神醫在,冥魘怕是連命都不保。」

  夜天淩神情微冷:「人在牧原堂?」

  「是。」

  「看看去。」

  與開闊的前堂不同,牧原堂側門拐過了一個街角,烏木門對著並不起眼的小巷,牆頭幾道青藤蔓延,絲絲垂下綠意,看起來倒像是一戶尋常人家的後院。

  然而沿著這道門進去,眼前便豁然開朗,成行的碧樹下一個占地頗廣的庭院,藥畦片片,芳草鮮美,陣陣花香藥香撲面而來,直叫人覺得是入了曹嶺山間,悠然愜意。

  寫韻正在院中選藥,一身青布衣裙穿在身上乾淨大方,叫人見了不由想起那雨後新露,麗質清新,與一年前淩王府中那個輕愁幽怨的侍妾判若兩人。

  一個布衣長衫,形容清臒的老者正背著手緩步自內堂走出,一臉的沉思。

  寫韻放下手中的事情,恭恭敬敬道:「師父。」

  張定水停下腳步,目光在滿園青翠的藥苗上停了片刻:「方才我用針的手法,你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寫韻答。

  「從今日起每日兩次,你來用針。」張定水道:「內服五味清骨散,外用九一丹,好生照料。」

  寫韻卻有些躊躇:「師父,我來用針,萬一有所差池……」

  張定水目光落在她臉上:「你入牧原堂已然一年有餘,每日隨我看診練習,卻為何還如此不自信?當初淩王妃研習這金針之術只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此後疑難雜症,針到病除,從未見她這般猶豫遲疑。」

  寫韻微咬著唇,說道:「王妃天人之姿,我不敢和她相比。」

  張定水意味深長地道:「你可知這兩個月裡,她自己身上挨過多少針?這兩個月後,她在牧原堂日診數十,又經了多少歷練?天縱奇才,我從未聽過她說這個,她是歷盡鑽研,胸有成竹。」

  寫韻輕輕道:「師父教誨的是,我還是不夠努力。」

  張定水似乎歎了口氣,舉步往前走去:「我是要告訴你,你的天賦不比她差,努力不比她少,自己好好想想,究竟和她差在何處吧!」走了幾步,他又回身:「我明日要入山采藥,最多一個月回來,從明天起來求針灸的病人都由你自己看。」

  寫韻聽了怔住,回過神來一時忐忑,一時興奮,師父的意思是完全放心她嗎?她目露欣喜,輕輕撥弄著手邊的藥草,那麼還差在何處呢?師父也是在說她仍舊遠不及淩王妃啊!她蹙眉,卻又突然一笑,何必想這麼多啊,她是她,淩王妃是淩王妃。

  她抬起頭來,卻正看到夜天淩和冥執沿著小徑進了院中,那個修挺的身影她似乎非常熟悉,卻也陌生到極致。

  有些人註定不是你的,有些人註定只能用來仰望,她並不敢奢望和這樣的人並肩站著,她只想開始努力做她自己。

  離開淩王府,有這樣廣闊的天地可以盡情地飛舞,她開出的藥方,她手中的金針,也能讓啼哭的孩子安然入睡,也能讓呻吟的傷者苦楚減輕,也能讓痛苦的病人略展愁眉。她永遠會記得淩王妃在她離開時說過的話,男女之間本無高低貴賤,只是在男人的世界中,因為是女人,便更要知道自己該怎麼活……

  是自信,她輕輕揚起頭,微笑上前,盈盈福禮,將夜天淩和冥執引入內堂。

  並肩而行,她能感覺到夜天淩身上冷水般的氣息,他目不斜視地走在她身邊,每一步都似乎自她的心中輕輕踩過。她挺直了身子,儘量邁出從容的腳步。這個男人曾經是她的天,但那是太高太遠的地方,無垠的清冷足以令人窒息。她情願放手,在羽翼盡折之前,回頭尋找真正屬於她的海闊天空。

  內堂裡莫不平、謝經、素娘等都在,「殿下!」

  夜天淩微微頷首,往一旁紗簾半垂的榻上看去,饒是他定力非常,見到冥魘時心中亦覺震驚。蒼白的臉,蒼白的唇,曾經冷豔的眉眼暗淡無光,英氣勃勃的身姿形如枯木,若不是還有一絲幾不可聞的呼吸,他幾乎不能肯定她確實還活著。

  然而就在他看過去的時候,冥魘微微睜開了眼睛,模糊中她看到那雙清寂的眸子,如星,如夜,如冰。

  筋脈俱斷時利箭攢心般的痛楚下,毒發後萬蟲噬骨的煎熬中,這雙眼睛是唯一支撐著她的渴望。曾千萬次的想,他在險境中,他的敵人隱在暗處虎視眈眈,刀山火海,只要還活著,便能見到他,告訴他,提醒他。

  他現在就在面前啊!冥魘艱難地想撐起身子,卻力不從心,聲音微弱:「殿下……」

  素娘急忙上前相扶。「別動。」夜天淩沉聲阻止,伸手搭在冥魘關脈之上。一股暖洋洋的真氣緩緩游走於經脈之間,如深沉廣闊的海,叫人溺斃,叫人沉淪,深陷其中,萬劫不復。

  冥魘貪戀地望著夜天淩的側臉,目不轉睛,唇角含笑。夜天淩臉色卻一分分陰沉下來,末了霍然起身,握起的手上青筋隱隱,深眸寒意從生。

  經脈俱損,筋骨碎折,是什麼樣的毒,什麼樣的刑,如此加諸於一個女子身上!便是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也不至於這般折磨!

  寫韻擔心地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殿下,若日後細心調治,冥魘的身子還是能恢復的。」

  夜天淩扭頭看向冥魘,即便身體能康復,一身武功卻是盡毀於此,再也不可能恢復了,這對自幼練武身處江湖的人來說,豈不是生不如死?

  此時,冥魘卻在素娘的扶持下輕輕說道:「殿下,冥魘失職,沒能保護好貴妃娘娘,請殿下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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