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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原本即便貴為皇子,亦不能同天帝這樣並肩而立,但夜天淩卻感覺只要失去了這個依持,天帝便隨時可能會倒下,所以他只是將眼眸微垂:「父皇。」

  天帝似乎是在審視他,繼續說道:「蓮兒終究是不肯原諒朕,不過她把你留給了朕,很好。」

  夜天淩唇角牽著無形的鋒銳,像初冬時分湖面上一絲薄冰,微冷。然而他的聲音依然平穩:「兒臣這次讓父皇失望了。」

  天帝在孫仕的攙扶下落座:「蜀中安瀾,四藩平定,漠北擴疆三千里,你做的很好。」

  夜天淩沉默了片刻,「如此興師動眾卻未竟全功,兒臣慚愧。」

  天帝只揮了揮手,阻止了他另外尚未出口的自責,卻問道:「你去過日郭城嗎?」

  夜天淩道:「兒臣去過。」

  「嗯。」天帝輕合上眼眸,緩緩說道:「朕記得,日郭城是很美的地方。」

  夜天淩道:「是。」

  天帝不再說話,似乎陷入了極遙遠的回憶中。

  輕紗飛天,是叢林翠影中一抹如雲的煙痕,歌聲如泉,銀鈴叮咚。

  古城落日,邊角聲連天,戰旗招展中,又見那臨風回眸的一望,雪衣素顏,于黃沙漫漫的天際縹緲。

  長案上靜陳著一摞未看的本章,最上面一本正是不久前禮部上呈的奏章。透過雕花的長窗,斜陽的影子一點點映上地面,塵影浮動,光陰寸寸,在無聲的歲月中回轉,流逝。

  「皇上。」不知過了多久,孫仕謹慎的請問:「鳳相和衛相他們都已經來了,今天還見不見?」

  天帝睜開眼睛,孫仕再道:「說是有軍報。」

  「讓他們進來。」

  見到淩王這時候也在,鳳衍和衛宗平多少還是有點兒意外,殷監正心中自然更是平添斟酌。孫仕接過兵部呈上的戰報,天帝目光在上面停了停,「淩兒。」

  孫仕伺候天帝幾十年,聞聲知意,轉身將戰報遞至淩王手中,殷監正眉梢一跳。

  夜天淩對眾人表情視若無睹,將戰報展開看過之後,簡單地道:「父皇,西突厥亡。」

  是捷報,湛王大軍連戰告捷,大破西突厥王都。突厥一族縱橫漠北數十年,至此死傷萬千,幾乎折損殆盡,少數倖存之人遠走大漠深處,流亡千里,從此一蹶不振。天朝鐵騎飲馬瀚海,馳騁漠北,放眼再無對手。

  夜天淩聲音中沒有絲毫波動,他似是早料知了這結果,天帝亦然,只是在場的幾位輔臣跟上了恭頌的場面話。

  「唔,」天帝點頭沉思了片刻:「戰事已久,是時候該撤軍了。」

  短短數字,卻叫眼下心思各異的人猜測紛紜,大軍動向關係著軍權去留,衛宗平同殷監正暗中交換了一個眼神,鳳衍唇邊浮起隱隱冷笑,已搶先說道:「近來大軍每月消耗的糧草已令國庫吃緊,皇上寬恩,兵息干戈,實乃聖明之舉。」

  殷監正接著道:「皇上,糧草軍需不足顧慮,國有所需,臣等豈敢不鞠躬盡瘁,為君分憂!」

  衛宗平亦恭聲道:「北疆初定,人心浮動,皇上,此時撤軍是不是為時尚早?」

  天帝閉目不看他們,對這些話只是聽著,似乎另外在等待著什麼。眾人話落了音,夜天淩將手中戰報交還孫仕,方徐徐說道:「父皇,兒臣以為,北疆一定當借此良機整飭西域,否則便是給吐蕃坐大的機會。那赤朗倫贊非是池中之物,必不甘久居人下,若讓他聯合西域諸國,則難保不是第二個突厥。」

  此言一出,就連鳳衍都忍不住看向他,衛宗平等更是難掩那份驚訝。如此制衡軍權的良機夜天淩抬手放過,讓他們已想好的大篇措詞便在此落了空。

  劍出鞘,驟然失去對手,一陣輕鬆之後,殷監正不喜反憂,摸不透看不著的對手,豈不是最可怕?

  但無論如何,若能緊緊把持兵權在手,湛王文武風華盡展於天下,便是眾望所歸了。

  此時天帝目光落在了夜天淩靜肅的神情中,臉上忽而浮出一笑,越發顯得唇角那皺紋更深,「你的意思是兵攝西域?」

  「對,兵攝。乘此勝勢,整兵過境,以示軍威,告誡西域諸國不要有異心妄動,否則突厥便是先例。」

  「兵攝,過硬了些,駐軍甘州,讓湛王出使吧。」天帝重新閉上眼睛:「你們可有異議?」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殿中片刻的靜默之後,天帝抬手,孫仕輕輕躬身,眾人跪安後依次退出宣室。

  站在致遠殿的臺階上,鳳衍看著淩王修挺的背影在落日的金光中從容遠去,向來寵辱不驚的眼中泛起幾許深思。幾十年朝堂風雨,他太瞭解天帝了,只是此後,是否也能像瞭解天帝一樣把握淩王的心思?

  「讓湛王繼續統領兵權,震懾西域?」簡慢而陰柔的聲音,在汐王府的靜室中微微回蕩,似乎並不著太多的力,卻叫人聽了心裡像被塞進一把冰雪,許久之後仍有絲絲涼意,凝聚不散。

  胡三娘慵然倚在近旁,紅羅纏腰,長絹逶地,勾勒出妙曼的身段,一雙深深美目如絲如媚,她悄聲打量著。說話的人坐在汐王對面,一身灰衣潔淨講究,身形削瘦,言行之間毫無情緒牽動,似乎不論談到什麼事都是一副平波無瀾的表情,與此相比,那只扶在案上的手倒反而更能表現主人心中真實的想法。

  淨白細潤的手,保養得極好,此時修長的中指緩緩叩著桌案,食指卻微微彎曲與拇指抵在一起,因用力而使原本柔和的骨節略微突起,這表示手的主人正在思考一個難題。

  過了會兒,那灰衣人略一抬眸,一雙狹長而妖媚的眼睛閃過,波瀾湧動的明光幾欲刺目,雖是稍縱即逝,卻讓那張原本平淡無奇的臉瞬間神姿迥異,生出誘人的蠱惑。胡三娘呆了片刻,一直替汐王揉著肩頭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停,心底竟泛起一股涼意。若這雙眼生在了女人身上,不知能顛倒多少男子,勾攝多少神魂,只是生在這樣一個男子身上,總叫人覺得不安,是太妖異了,連她這見慣風月的人有些都受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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