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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夜天淩好忍性,被激起的些許怒意轉瞬便已壓下,淡淡道:「薊州之後,過離侯山,先滅東突厥。」

  「好!」萬俟朔風拍案道:「不妨先取左玉,繼而蘇圖海、四合城。」

  夜天淩情緒冷淡的眼中出現了一絲激賞,說道:「英雄所見略同。」

  萬俟朔風目光炯炯攝人:「虞夙前夜命喪湛王手中,東西突厥難再聯手,如今三城之中,蘇圖海是漠北重鎮,最難攻克。」

  夜天淩自案前站起來,徐徐踱了數步:「你有何想法?」

  萬俟朔風面上含笑,眼中卻有一抹嗜血的殺氣逐漸升騰:「給我三萬騎兵,一日時間,我可兵破蘇圖海。」

  「哦?」夜天淩軒眉略揚:「三萬騎兵,一日時間?」

  萬俟朔風道:「我曾以突厥右將軍的身份駐守蘇圖海,柔然有人在城中。」

  夜天淩點了點頭:「我怎也未想到,柔然王族居然一脈尚存,而且是在突厥軍中。」

  萬俟朔風神色漠然:「我能活下來,不過是因為突厥在血屠日郭城的時候忽略了一個被藏在枯井中的孩子,他們就在那井外奸殺了我的母親。」隨著這話,他深眸微細,便泛出陰寒與森冷:「而我至今都沒有找到父親的頭顱。」

  「日郭城。」夜天淩道:「離此也不遠了。」

  「不錯!」萬俟朔風長身而起,說道:「殿下,我有個不情之請。」

  「說。」

  「破城之後,請殿下將城中所有的突厥人交給我處置。」萬俟朔風語中的狠辣,令這原本平靜的室內闔然一冷。

  「唔。」夜天淩毫不在意地應了聲,看著窗外連綿不斷撲進室內的雪,「你可以一個不留,我只要木頦沙一人。」

  「一言為定!」

  夜天淩不急不緩轉身:「你還想要什麼?」

  雪落無聲,夜天淩的目光亦平定,他仿佛只看著對方眼睛,卻叫人覺得渾身上下無一不在他眼中,清冷後是無從捉摸的深邃。相互間的試探,如一道無形之刃,鋒芒於暗處,微亮。

  終於還是萬俟朔風開了口:「漠南、漠北本是柔然國的領土。」

  夜天淩點頭,目光仍舊鎖定萬俟朔風:「柔然不過是天朝境內一族。」

  萬俟朔風霍地抬眼,似有話到了唇邊,又硬生生壓回。夜天淩看在眼中,聲色不動。

  卿塵的忠告在此時翻上萬俟朔風心頭,他略一思量,說道:「殿下身上本就流著天朝與柔然兩國王族的血脈,這樣說,我並無異議。但若要讓柔然臣服天朝,我要一個保證。」

  夜天淩道:「你憑什麼和我談條件?」

  萬俟朔風道:「憑此時我能令殿下攻城掠地事半功倍,亦憑此後橫嶺以北長治久安。」

  夜天淩掃過他眼底,一停:「你的條件。」

  萬俟朔風道:「柔然絕不會臣服外族,但卻可以臣服殿下。我的條件很簡單,只要殿下能入主大正宮,柔然一族便是天朝的臣民。」

  夜天淩語中帶出了一絲冷傲:「此事不必你操心。」

  話雖冷然,但萬俟朔風已會意,躬身一退,微微拜下,再抬頭時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叫了聲:「大哥,請你將這個帶給茉蓮姑母。」

  這一聲「大哥」顯然令夜天淩頗為意外,他愣了片刻,將東西接過來,原來是個雪玉雕成的蓮花墜。

  萬俟朔風暗中看著他的反應,繼續道:「茉蓮姑母與我父親自幼感情深厚,她遠嫁中原前將這朵玉蓮花送給了父親,我當日便是憑此物確認父親屍的,如今留在我這裡,不如物歸原主,請替柔然族人問候姑母。」

  雪玉晶瑩,每一瓣蓮花都如月光般瑩潤,似凝結了昆侖山畔寒冰剔透,微微一點渺遠的涼意。夜天淩手掌握起,說道:「我會的。」

  萬俟朔風感覺到他身上那種迫人的氣勢和若隱若現的疏離似乎悄然淡去,不由承認卿塵的提醒極為正確――你待他如兄,他自會視你如弟。

  冷月半灑,入夜的雁涼城靜然,人馬安寂。

  風過中庭,茫茫白淨的雪地中,殷采倩低頭緩步而行,一行足印蜿蜒殘留,身影暗長。

  推門而入,她將風帽抬手撥下,夜天湛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幾簇燈焰之下他看上去臉色極蒼白,卻襯得那丹鳳眼線墨玉般斜挑入鬢,燈影深淺,將他俊雅的面容勾勒得分明。

  聽到有人進來,他未有絲毫動作,似乎連看也不想去看,始終半闔雙目。殷采倩走上前去,將兩個小瓷瓶放在案前:「湛哥哥,大瓶外敷,小瓶內服,忌怒、忌寒、尤忌勞心。」

  瓷瓶無意碰撞,一絲極輕的響聲,落於耳中。夜天湛仍未睜開眼睛,眉間淡淡掠過一絲輕痕。不必看,冰瓷玉聲,蕭山越窯有名的製作,僅供宮裡及各王府使用,當初延熙宮尤常用。月弧般的瓶身,偶也有八棱形的,她喜歡用雪色的綾絹墊了靈芝木封口,薄絹有時沿瓶身灑下,便半遮著瓶上手繪的蘭花。

  「為何只畫蘭花?」

  「……因為我只會畫蘭花。」答話時她微揚著眉,神情略有些無奈,又帶著誘人的俏皮,輕抿著唇,耳畔秀微拂。

  「你若喜歡別的,改日我幫你畫。」

  「出水清蓮,你畫得極好。或者,梨花怎樣?」她側目看來,眸光似水,清清蕩漾。

  「白瓷梨花,太素淨了。」

  她失笑,眉眼輕彎,羽睫細密:「巴掌都不夠的小瓶,你總不能畫國色天香牡丹圖吧?」

  他輕抱了雙臂,微微搖頭:「牡丹雖美,我卻不覺得國色天香。」

  她眸中帶了好奇,廊前風過,衣袂輕飄,太液池微波輕泛,帶來她身上淡淡藥草的芬芳,午後暖陽融融,安神靜氣。

  他溫柔笑說:「國色天香,仍是蘭花。」

  人如畫,岸芷汀蘭,臨水娉婷。

  她明眸剔透,卻只轉出一笑,舉步向前走去,稍後回頭:「畫梅花,照水或紫蒂,花色都極好,襯這冰瓷,一枝梅先天下春。」

  他閒步隨後,含笑道:「寒梅襯這冰瓷,是妙手回春。」

  張開眼睛,雪色的底子上仍是一株素蘭,柔靜而清秀,三兩點纖蕊,修葉雋然。燈下看去,三分風骨似攜了冰魂雪魄,幽幽一抹蘭芝清香浮動,穿插如幻。

  「她知道了?」夜天湛徐徐開口,眉宇間帶著難掩的倦色。

  殷采倩點了點頭,應了聲。

  夜天湛眉心愈緊:「怎麼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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