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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軍法處置。」夜天湛淡淡說了句,立刻有執行官上前,將吳召兩人押至空地,手起刀落,不過半息功夫,提了兩顆人頭回身覆命。

  王章則被拖下去,將嘴一封,施以杖責,八十軍棍打完,怕也是性命難保。

  四周將士一片死寂。鐵血軍營,不是沒見過斬杖責,但見湛王淡噙微笑,溫雅如月,舉手間便處斬了兩名隨身多年的侍衛統領,只比雷霆震怒更叫人心悸。

  千萬人的目光中,夜天湛看了一眼呈至身前的人頭:「厚待家人。」說罷望向卿塵:「你這是幹什麼?」

  卿塵雖見夜天湛一連處置了數人,但仍不敢確定他是否會即刻兵救援,畢竟他要拖延調軍簡直易如反掌。方才一番手段,也沒有人敢再懷疑他會從中作梗,一切將不會留下絲毫痕跡。

  一息息時間過去,就像是把她的生命絲絲在抽空,卿塵道:「急報已過了半夜,不能再耽擱,讓我們先行增援。」

  夜天湛神情淡然:「率這麼點兵力去對抗突厥三十萬大軍,豈不是胡鬧?先回營帳去,我自有安排。」

  卿塵聽不出他的心意,換做任何事,她都有放手一試的膽量,但此時她卻無論如何也不敢拿夜天淩和十一的性命做賭注,她在夜天湛的注視下堅持道:「我要先行增援!」

  夜天湛眸底漾出深暗的複雜,卿塵話中的不信任他如何感覺不到?他緩緩問道:「若我絕不准你去呢?」

  這一句話,可以翻雲成雨,換日為月。

  卿塵默默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抬手抽出馬上一柄短劍,劍光一閃,對準自己心口,夜天湛駭然驚喝:「卿塵!」

  衛長征、南宮競等亦大驚失色:「王妃不可!」

  卿塵平靜地看著夜天湛,一字一句道:「去與不去,我生死隨他。」

  那一柄利劍握在卿塵蒼白的指間對準著她的心窩,卻恰如懸在夜天湛心頭。寒氣沿著劍尖寸寸浸入,使他整顆心臟逐漸變得堅硬而冰冷,在隨後那短短數字的碰撞之下驟然碎成粉末,每一顆粉末都如尖銳的冰淩毫不留情地散入血液,竟帶來錐心刺骨的痛感。

  夜天湛站在原地看著卿塵眼中的決絕,臉色一分分變得鐵青,終於自齒間擲出數字:「讓他們走!」

  卿塵聞言渾身一松,她賭贏了!然而心中沒有絲毫的高興,她用以一搏的所有籌碼都是夜天湛給的,她賭上了他對她的所有,也用自己的全勝贏了他的所有。

  「殿下!」鞏思呈等尚欲挽回局面,各自想說的話卻都被夜天湛一聲「放行」壓了回去。

  南宮競等人立刻率軍馳出轅門,塵雪滾滾的夜色下卿塵手中劍刃的冷光輕微閃動,她怔怔地看著夜天湛,夜天湛亦立在不遠處,幽深的眼底全是她握劍在前的影子。

  三萬兵馬漸要沒入遠處深夜,卿塵顫聲對夜天湛道:「……多謝。」言罷反手一鞭,雲騁快如輕光,向援軍方向疾馳追去,遺下身後黑夜茫茫。

  煙塵盡落,滿眼滿心,一人一馬即將消失的時候,夜天湛緩緩閉上雙眼,那抹白色的身影卻越變的清晰,深深地印入了他眼前的黑暗中。

  夜天湛平復了一下情緒,睜開眼睛掃視了一周,片言不,轉身離去。鞏思呈和邵休兵等人疾步跟上。

  待入了帥帳,夜天湛停步帳中,他背對著眾人,披風垂覆身後紋絲不動,冷冷淡淡,極盡疏離。

  身後幾人對視一眼,心中忐忑。他們深知夜天湛的脾氣,平日有何行差言錯,最多不過當面幾句訓責,若真正怒極了反不見動靜。他這麼久不說話,那是多少年沒有的事,一時間無人敢出一言,都垂立著。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夜天湛以一種平靜到冷然的語調說道:「你們都聽清楚了,淩王可以死在任何人手裡,包括我的劍下,但絕不能死在突厥人手中。」他緩緩轉身:「你們這是誤國!」

  如此簡單一句話,聽在眾人耳中已是極重的斥責,自鞏思呈而下無不在心頭驚起一陣惶恐。夜天湛見他們僵立著,淡淡「哼」了一聲:「怎麼,都站在這兒等什麼?難道現在該怎麼做還要我教你們?」

  鐘定方醒悟的快,立刻暗中一拖邵休兵,跪下領命:「末將等這就去安排!」

  三人尚未退出帥帳,卻聽夜天湛突然道:「慢著,還有一句話你們記住,我只說一遍——你們的主子是夜氏皇族。」

  此言一出,鞏思呈瞳孔微微收緊,話的後半句夜天湛沒有說出來,但其中警告已再清楚不過——你們的主子是夜氏皇族,不是殷家。

  夜天湛淡聲對他道:「鞏先生,玄甲軍派回來的人,你也應該知道怎麼處置,去辦吧,免留後患。」

  此時鞏思呈著實有些摸不透夜天湛心中究竟如何打算,事到如今,不便多言,只得躬了躬身,也退出了帥帳。

  眾人走後,夜天湛強壓著的怒氣再難抑制,唇角那抹輕緩的笑容瞬間拉下。他冷顏看著前方,手中下意識地握住案前什麼東西,只聽「乒」的一聲,一隻雪色玉盞便在他手底碎成了數片,鮮血立刻隨著殘片滴落,他卻渾然不覺。

  「湛哥哥!」

  突如其來的叫聲讓夜天湛一驚,才記起殷采倩一直在內帳等他回來。

  殷采倩急忙上前看他的手,想說什麼卻又躊躇,半晌,小聲問道:「湛哥哥,你會殺了鞏先生嗎?」

  夜天湛微怔:「我為何要殺鞏先生?」

  殷采倩拿絹帕替他裹著手:「你方才進帳時,看鞏先生的眼神太可怕了,鞏先生今晚做的是不對,但也是為你好。」

  「嚇著你了?」夜天湛微微一笑:「鞏先生沒做錯,我何必要他性命?」

  殷采倩卻愣住:「鞏先生沒做錯?那……難道是我錯了?」

  夜天湛溫言道:「你也沒錯,我還要謝謝你,否則,她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他極輕微地歎了口氣,掌心的疼痛此時絲絲傳入了心間,逐漸化做浸透心神的疲憊。

  殷采倩微蹙著眉,神情間有些迷惑:「湛哥哥,你在說什麼?鞏先生沒錯,我也沒錯,你說的話我越來越聽不懂了。」

  夜天湛眸心的光澤微微斂了下去,淡淡道:「此事你不要再管,凡事不只有單純的對錯,對的事也有不能做的,錯的事有時卻必須做,你以後就會明白。」

  殷采倩想了想,問道:「這就奇怪了,那你告訴我什麼事對卻不能做,錯卻必須做?」

  夜天湛微微搖頭:「我沒法子告訴你,你不知道這些或許也不是件壞事。」

  殷采倩看著他,低聲道:「湛哥哥,你怎麼和以前不一樣了,我……有些怕你。」

  夜天湛沉默了一會兒,唇角浮現出往日溫潤的笑,難得殷采倩還會直言怕他。他溺愛地拍了拍殷采倩的肩頭:「你從天都到這裡來,不也慢慢變得和以前不同了嗎?若一直那麼調皮搗亂,我倒是還要怕你呢。」

  殷采倩聽他語氣中略微輕鬆起來,說話間的疼愛似與兒時一般無二,她不由得抬頭對他一笑。夜天湛望著她明妍的笑容,心底卻無法避免的掠過陰霾。

  方才他斷然處死兩名侍衛統領,卻不僅僅是因延誤軍情的罪,殷家連跟隨他多年的人也能指使,今後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做?外戚,閥門,他要用,也要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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