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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卿塵沿途打量,現越往前走,周圍的山石由青灰色漸漸轉成一種晶瑩的深綠,雪地裡遠看竟如鋪玉疊翠,一脈碧色迤邐沿著山谷深邃進去。近處在白雪的掩映裡,山石的色澤濃淺不一,有的如嫩柳初綻,有的似孔雀翠羽,襯在瑩白的雪色上十分漂亮,她不由說道:「怪不得這裡叫綠穀,竟然有這般奇景。」

  夜天淩道:「越往谷中走翠色越多,一直南去延伸到我們第一次遇到的屏疊山漸漸才淡了。」

  卿塵隨口道:「屏疊山離這兒近嗎?我倒很想回去看看呢,總覺得那兒很特別,等空閒了我們回去一次好不好?到時候我帶著水晶串珠,看看會不會再有神奇的事情生。」

  「不去。」夜天淩道。

  「嗯?」卿塵奇怪道:「為什麼?」

  「都燒光了有什麼好看的?」夜天淩淡淡道。

  卿塵在馬上轉身抬頭,不解地看他,夜天淩眼眸一低瞥過她的探詢,伸手揉上她的頭頂讓她轉回頭去。卿塵突然感到他手臂緊了緊,似乎是下意識的,卻牢牢環住了她。接著夜天淩馬韁在手腕上隨意一纏,雙手將她完全的圈在懷裡,那是一種宣告佔有和保護的姿勢,卻依稀又有點兒不甚確定的遲疑。

  卿塵俏抬鳳眸,長長的睫毛下有靈麗的光影閃過:「四哥,你該不是怕我回去吧?」她笑問道。

  「哼!」夜天淩冷哼不語。

  「是不是啊?」卿塵笑得有點兒不懷好意的調皮。

  夜天淩像是鐵了心不回答,卻架不住卿塵耍賴般的追問,終於無奈道:「你偶爾可以裝裝糊塗,也不會是什麼壞事。」

  卿塵聞言大笑,卻聽夜天淩詫異地「嗯?」了一聲:「人好像不在。」

  兩人下了馬,卿塵見到前面是間借山石岩洞而成的石屋,石屋前白雪無聲,平整地覆蓋著大地,絲毫沒有人出入的痕跡,四周不知為何顯得異常寂靜,在冬日早沒的夕陽下顯出一種幽寧的蒼涼。

  「在這兒等我,我先去看看。」夜天淩對卿塵道,快步往石屋走去,伸手推門處,白雪雜灰悉悉窣窣落滿身前。

  石屋前夜天淩描述過的模樣在重雪的掩蓋下難尋蹤跡,唯有一方試劍的碧石隱約可見,卿塵緩步前行,忽見夜天淩身形一震,她察覺異樣,上前問道:「四哥,怎麼了?」

  夜天淩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僵立在前面,卿塵越過他的肩頭,看到殘壁空蕩,唯有一副石棺置於當中。

  卿塵輕輕握住了夜天淩的手,浮灰之下棺蓋上似乎刻著字,夜天淩清開灰塵,露出一些奇怪的文字。卿塵並不認識,卻見夜天淩不間停地看下去,良久之後方歎道:「怪不得他說不必稱他做師父,我真沒有想到,他竟是柔然族的長老,亦是母妃的叔叔。」

  卿塵對夜天淩能看懂柔然族的文字並不詫異,常年征戰,夜天淩對漠北諸族多有研究,何況是自己母親的部族。她輕聲道:「怎麼會這樣?」

  夜天淩閉目間平復了一下情緒,轉而依舊是往常清冷的平淡:「萬物有生必有死,八十九歲一生亦不算短了。」他目光再落至石棺之上:「萬俟朔風,不知這人又是誰。」

  「是他做了這個石棺?」卿塵問。

  夜天淩點頭,手指在棺蓋複雜的文字上撫過:「柔然一族對尊崇的長者有停棺後葬的習俗,看棺上的日期,過了今天便整整一年,已到了入葬的日子,我至少還能為他老人家做這一件事。」

  卿塵自懷中取出絲帕,將蒙塵已久的石棺細心清理,同夜天淩一併動手葬棺入土。

  夜天淩神情間有些漠然,舊棺新墳,依然令人心生晦澀。待一切完成之後,夜幕已籠罩大地,月冷星稀,深谷無風,兩人以枯落的松枝燃起篝火,卿塵坐在大石之旁,飛焰點點,淩亂地竄動在無邊的夜下。她靜靜看著夜天淩將一方碧石親手鑿刻,火光映在他的側臉上,明暗中只見深沉。

  夜天淩已有大半日不曾說過一句話,當最後一個字雕鑿好了,他輕輕舉起手中的劍,火光明亮,壓不住劍上寒氣,映在他無底的眸心,清冷一片。

  得歸離劍者得天下,柔然族得歸離劍,卻換至滅族的結局。當年穆帝攻伐柔然,雖是得美而歸,但其真正的目的怕還是這把號令至尊的劍,即便已經身處權力的巔峰,卻依然要揮軍千里,索取一個統馭萬方的象徵。

  柔然族還是保全了這柄劍,它致使蓮妃歸嫁天朝,亦讓夜天淩誕生在俯瞰中原的大正宮中,不管他的父親是誰,他身上有一半留著柔然族的血,柔然族將這歸離劍,最終交到了他的手上。

  夜天淩緩緩起身,將手中石碑立於新起的墳前,劍峰側處,一抹炫冷的月光驟勝,風淩起,雪飛濺。

  眼前空曠的雪地之上,月華之中,卿塵看著夜天淩身影四周劍氣縱橫,寒光凜冽,白練如飛。夜風殘雪隨著他手中劍嘯龍吟越轉越急,一套「歸離十八式」將睥睨天下的歸離劍揮到了極至,劍氣狂傲,橫空出世,大開大闔處的淩厲迫得人幾乎不能目視。

  隨著夜天淩一聲清嘯,胸中波瀾激蕩山野,歸離劍光芒輕逝,寒意收斂,四周風雪紛紛揚揚飄落,瞬間和銀白的大地融為一體。

  雪盡處,月影孤冷,夜天淩握劍獨立,在無盡的黑暗中抬頭望向深不可測的夜空,輕聲道:「師父,我帶著妻子來看你了,既得歸離劍,我便絕不會讓你失望。」

  §中卷 第二十六章 橫嶺雲長共北征

  橫嶺深雪綿延千里,北疆的大地在這樣的林海雪原中氣勢蒼茫,厚厚的冰雪下流淌著自然的血脈,不動聲色地延伸於六合八荒。

  馳上一道高丘,夜天淩勒馬轉身,往橫嶺之外漠北遼闊的土地看去:「數十年前,橫嶺以北曾都是柔然族的領地。」

  卿塵緩緩束韁:「據《四域志》記載,自天朝立國始至穆帝兵敗柔然之前,南以橫嶺北麓為界,北至葉伽倫湖,東至大檀山脈,西北至撒瑪塔爾大沙漠,西南至達粟河,西北這片土地都一直是柔然汗國所屬。」

  「你再說一遍。」

  卿塵望向夜天淩,他深邃的輪廓下隱藏著一種沉穩的倨傲,仿佛面前遼遠的天空,空無一物,卻將萬物包容。她重複了剛才的話:「南接橫嶺北麓,北至葉伽倫湖,東至大檀山脈,西北至撒瑪西爾大沙漠,西南至達粟河,都曾是柔然的土地。」

  夜天淩遙遙伸手將馬鞭前指,似越過橫嶺劃出一道無形而無窮的圓弧:「總有一日,這片疆域都將劃入天朝的領土,漠南、漠北、西域、吐蕃,甚至再遠。」

  卿塵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淡然道:「再遠的地方還有更遠,四哥,我曾聽有人問過這樣一個問題,人死之後,不過需要長鞭所劃這麼大的地方埋葬,卻要為何要攻佔那麼多的土地?」

  夜天淩薄唇微挑,依然看著天高地廣的遠方:「以死而問生,原本便是荒謬。正是因為人人百年之後都是一抔黃土,幾根白骨,方顯出人生不同。若因為相同的死而放棄一切作為,那麼活著便真正失去了意義。既得此生,何必辜負?」

  卿塵眼中帶著悠遠的光澤:「我也常想,問的人,或許永遠也體會不到對方所經歷的生。所謂開疆擴土,不過是生存中的追求和抱負,當一個不能及的高度被征服的時候,生命也會因此變得精彩,這不僅僅是征服土地,更是征服自己,不同的生的足跡,會使看似相同的死亡各自相異。」

  夜天淩帶著風馳緩緩和她並羈前行,陽光照於雪嶺,萬千叢峰化做瑤石玉刃,不時反射出剔透的冰光。「我不管死後如何,現在我心裡既裝了這萬里江山,這便是我要做的,若哪天我的眼裡只願看一葉扁舟,這浩瀚疆土又算得了什麼?人生在世如過客,這整個的世間在人生當中又何嘗不是過客?生和死,死和生,誰又琢磨得透?」

  卿塵道:「生死本就是對立又相承的,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即便在死亡之後,人的生命也會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人與事物間延續下來,死亡並非終點。」

  夜天淩微微一笑,側頭道:「師父的生命亦繼承在我這裡,你是這個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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