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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戰中……主帥……不能有失……」殷采倩胸口急遽起伏,斷續說道,不知是否因雪寒天冷,她渾身冰涼。

  十一面色暗沉,一語不,抬手將她袍甲解開。殷采倩只覺得傷處麻癢,好像有無數濃霧侵入眼前,昏昏欲睡,忽然肩頭一涼,她掙扎道:「你……你幹什麼!」

  「忍著點兒。」十一將她拂來的手臂制住,未等她緩過神來,手起箭出。

  殷采倩痛呼一聲,神志一清,怒目瞪去。

  傷口處穠稠盡是黑血,十一無視她氣惱的目光,面無表情,俯身吸出她傷口毒液,扭頭啐於雪地。

  殷采倩既驚且怒,掙脫不得,羞惱中眼前忽然一陣漆黑,隨即墜入了無邊的昏暗。

  十二月癸未夜,月冷霜河。

  玄甲鐵騎如長刃破雪,迅疾拒敵,直插斜風渡。

  虞呈叛軍立足未穩忽逢阻擊,被當中斷為兩截散兵,過河兵卒猝不及防,在玄甲軍迅猛攻勢之下潰不成軍,高崖險灘橫屍遍佈。

  澈王點平業將軍柴項率精兵三千為先鋒,同原駐守白馬河、斷山崖兩部防軍反客為主,急行出擊,直搗叛軍主營。

  虞呈大營空虛,倉促點兵迎戰,廝殺慘烈。

  斜風渡叛軍匆忙回防,玄甲軍借勢銜尾追殺,一路勢如破竹,血洗長河。

  主營叛軍深陷重圍,拼死頑抗。

  清明破曉,叛軍損失慘重,虞呈見大勢已去,棄營北退,敗走合州。

  柴項乘勝追擊,截殺窮寇,終於祁門關外鮮城荒郊一舉殲敵,斬獲虞呈。

  至此西路叛軍全軍覆沒,幾無生還。

  虞夙痛失長子,勃然大怒。湛王配合西路勝勢全力猛攻,三日之後再奪遼州。

  遼州巡使高通冥頑事敵,破城後拒不反悟,妖言惑眾煽動軍心。湛王一怒將其本人淩遲處死,懸於轅門示眾,妻母子女親者三十八人城外斬。

  即日起平叛軍令昭示北疆:各州守將從叛順逆者,殺無赦。

  淩王平定西路,稍事休整,即刻揮軍兵臨祁門關。

  合州守將李步自叛亂伊始便投靠虞夙,此時嚴陣以待,憑祁門天險誓欲頑抗。

  祁門關乃是天朝北邊一道天然屏障,奇峰峻嶺,絕壁深溝,七十裡南北,四十裡東西,關左臨河,關右傍山,關隘當險而立,高崖夾道,僅容單馬。合州城高聳峭立,順山勢之高下,削為垛口,背連祁山、別雲山,雁望山,觀山一脈形成固若金湯的防守,易守難攻。

  當初此關一破,天朝中原門戶大開,袒露於敵軍覬覦之下,虞夙叛亂之所以能在起兵之初便長驅直入,便是因祁門關落入其手。

  合州守將李步,江北永州人氏,出身寒門,曾任天朝從事中郎、軍司馬,後因功勳卓著受封驃騎將軍。聖武十年隨先儲君夜衍昭討伐南番,屢克敵兵,戰功赫赫,深受夜衍昭重用。

  然南定歸朝,尚書省及兵部官員卻以「菲薄軍令,擅自行兵,居功妄為」為由,申斥南征部將,李步等人當其沖。後夜衍昭遇事,不久李步便左遷並州,聖武二十二年才調守合州。

  便為此前後種種因由,李步心中隱存積怨多年,虞夙深知其人其事,謀劃叛亂之時多方拉攏,並故意示以「正君位」之名,終將他籠絡,不費一兵一卒而得合州。

  雪深風緊,天寒地凍,祁門關外百里成冰,更生險阻,即將使這場戰役變得緩慢而艱難。

  西路大軍兵陳祁門關,礙于傷勢,殷采倩回天都之事暫且無人再提。在卿塵親自悉心照料下,她肩上之傷餘毒去盡,只因失血而較為虛弱。

  「見過十一殿下。」帳外傳來侍衛的聲音。

  「免了。」劍甲輕響,橐橐靴聲入耳,是十一入了外帳。

  殷采倩匆忙撐起身子,柳眉一剔:「不准進來!」因為起得太急,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突如其來的疼痛中夾雜著異樣的感覺,像是在提醒著某些讓她懊惱的事情。銀槍的光芒映著瀟灑懶散的笑,男子陌生的氣息後有唇間溫涼的觸覺,隨即而來便是一陣無處泄的羞惱。春閨夢中少女的小小心思,本該月影花香,柔情似水,卻不料在箭光槍影中演繹出這般情形。

  殷采倩這話說得極為唐突,卿塵詫異,抬頭卻見她俏面飛紅,滿是薄嗔,隔著屏風怒視外面,低聲道:「……他……無恥!」

  卿塵無奈苦笑,起身轉出屏風。十一凱甲未卸,戰袍在身,是剛從戰場上回來,劍上仍帶著鋒銳迫人的殺氣,衣擺處暗紅隱隱,不知是沾了什麼人的血跡。

  卿塵細看他臉色,小心問道:「怎麼了?」

  十一微微搖頭,下彎的嘴唇自嘲一揚,將手中那張飛燕嵌銀角弓遞過來:「這飛燕弓是日前落在戰場上的,我已命人修整了。」他顯然不願多留,言罷轉身,逕自出帳。

  卿塵舉步跟上他,叫道:「十一!」

  十一停步帳前,放眼之處深雪未融,冬陽微薄的光在雪中映出一片冰冷晶瑩。或許是由於那征戰的戾氣,他面色陰鬱,冷然沉默。

  卿塵帶著抹笑繞至十一身前:「今天見識著了,原來咱們十一殿下起脾氣來也這般駭人。」

  十一似是被她的笑照得一瞬目,心中微微輕鬆。他扶在劍上的手將戰袍一拂,扭頭往帳前看去,長長舒氣,突然道:「此事我必然有個交待,待回天都以後,我便馬上向父皇請旨完婚。」

  他顯然是說給殷采倩聽的,卿塵瞪他,低聲道:「你這是幹什麼?」

  十一卻將手一擺,雖說事出意外,但此時他若再行拒婚,對殷采倩甚至整個殷氏閥門都是莫大的侮辱,便是天帝那處也無法交代。他暗恨那一箭不如自己直接受了,省得此時不尷不尬地窩心。

  人算不如天算,憑空橫生枝節,如今進退都是麻煩。先前殷家借聯姻來探夜天淩的心意,夜天淩明白拒回了,擺明各走各路。十一同夜天淩親近,這是人盡皆知的事,而近年來他于軍於政漸受重用,也是人人看在眼中。殷家橫插這一步棋,不是沒有道理。

  人家落了一子,你如何能不應?

  突然間大帳掀動,竟是殷采倩走了出來。她靜立著,臉色蒼白,眼中隱約帶著些別於往日的情緒,忽然緩緩斂衽,對十一俯身拜下。

  十一愣住,皺眉道:「你這是幹什麼?」

  殷采倩漠然道:「采倩年少不懂事,方才言語衝撞了殿下,請殿下見諒。」一句話拉開尊卑之分,她抬頭,看向十一:「殿下千金之軀,尊貴非常,采倩生性頑劣粗陋愚鈍,實在不配婚嫁,還請殿下收回方才所言,不勝感激。那日之事……事出意外……殿下不必在意。」她輕咬著本無血色的唇,唇間漸漸浮起一層鮮明的紅豔,襯得一雙眼睛眸色光亮。

  十一怔了片刻,說道:「你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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