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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待黃文尚離開,卿塵覺得有些累了,重新靠回火盆前靜靜翻看一本醫書,卻見殷采倩欲言又止,她抬眸以問。

  殷采倩猶豫了一下,問她道:「我聽說你的醫術很好。」

  卿塵點頭:「還好。」說話間眸色靜澈,帶著淡定的自信。

  殷采倩睫毛微抬:「那你有沒有好些的傷藥?」

  卿塵似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你想給鄭召他們治傷?」

  殷采倩點頭,頗有些懊惱:「我並不知軍中會有如此重的責罰,是我連累了他們。」

  卿塵道:「我已經命人將藥送去了,這個你倒不必擔心。」

  兩人似乎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可說,都沉默了下來。卿塵斟酌片刻,婉轉問道:「你此次是私自離開天都的?」

  一提到這個話題,殷采倩頓時帶了幾分戒備,不悅道:「我不回天都。」

  「難道你還能此生都不回去嗎?」卿塵目光落回書上,笑說:「殷相豈會不擔憂?」

  殷采倩言語冷漠:「他們若還是逼我嫁人,我便不回去!」

  這倒和十一的逃婚如出一轍,卿塵抬眸,淡淡一笑:「殷相此舉並沒有什麼錯,你是族中嫡女,也應當多擔待些。」

  殷采倩一眼橫來,卿塵不急不徐又道:「當然,我並不想你嫁給澈王。」

  殷采倩眼中似是帶出些嘲諷:「族中嫡女,你就是因為這個才不嫁給湛哥哥,辜負他對你一片深情嗎?」

  夜天湛的名字驟然在卿塵心中帶起幾分楚澀,絲絲散開,化做百味紛雜。她半垂下眼簾,嘴角仍舊噙著絲幽長的笑意,說道:「我嫁的,是我想嫁的人。」

  「我也只嫁我想嫁的人。」殷采倩未假思索,立刻說道。

  「你想嫁給誰?」卿塵淡聲相問,眸色幽遠,略帶一絲清銳,看往她眸心。

  殷采倩神情一窒,杏眸略抬,卻在那道從容的目光下立刻避往一旁。卿塵笑而不語,只是靜靜看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殷采倩幽幽問了一句:「你不怕他嗎?」

  卿塵修眉淡舒,了然而澄明:「你怕他。」

  殷采倩竟然沒有矢口否認,望向別處的目光透出些迷茫的色澤,夜天淩剛才杖責將士的冷酷不期然浮上心頭。然而她臉上很快出現一抹倔強的痕跡,直言道:「我喜歡他。」

  「哦。」卿塵淡笑,不見驚怒:「我不介意你在軍中多留些時日,只要你能違拗他的命令。」她好整以暇地將醫書翻到下頁,容顏淡雋半透在水色微濛之後,如隔了一片琉璃世界。

  殷采倩深深呼吸,壓下無端加快的心跳,幾乎有些挫敗於卿塵的無動於衷,心底不由生出些惱意。就在她微覺不快的同時,卿塵忽然抬眸,展開一笑,清流恬適緩過碧野山林,微風帶醉,碧空如洗。

  如白雲過境,她的衣袖輕輕一拂,合上手中的:「你不妨多瞭解他,再言喜惡。軍中都是男子多有不便,今晚你便在這帳中歇息吧。」

  天幕入夜,冷月半上東山。

  夜天淩回到帳中,低頭將落在肩上的輕雪拂去,卿塵正以手支頤看著那張展於案上的軍機圖。

  案前燃了熟悉的擷雲香,輕雲出岫,絲縷淡霧在略顯空曠的大帳中盤旋,眷然沉散。

  帳外寒光清照,鐵馬冰劍,關山萬里,浸著蒼遠而豪邁的深涼。

  這幽長的夜色如同漫漫歲月,流淌於春秋來去,夜天淩已記不清曾有多少個獨宿軍帳的夜晚,此時帳中安然的暖意仍舊多少讓他有些不適應,軍營中竟會有家的感覺,這想法讓他略覺詫異。

  卿塵抬頭對他淡淡一笑,他走至案邊坐下,見她眼中略有些倦意,低聲道:「在看什麼,不是要你先睡嗎?」

  他身上仍帶著未散的雪意,浸在裘袍中有冰冷的氣息,卿塵微笑道:「虞呈現在急於求勝,已經耐不住了吧,我在想他會自何處攻城。」

  近來燕州形勢微妙,頻頻傳出些不利於虞呈的事件。湛王與幽州互通消息,調兵遣將虛晃一槍,適時讓虞夙次子虞項小勝了兩場兵,推波助瀾。

  虞呈這邊開始頻繁調動兵馬,再不復之前一味拖延。幽州大營亦外松內緊,嚴陣以待,靜候君來。

  那軍機圖早已爛熟於胸,夜天淩也不再看,說道:「剛剛正和十一打了個賭,一賭斷山崖北,一賭白馬河,你怎麼看?」

  「斜風渡。」

  「哦?為何?」

  「因為你們倆都不想此處,」卿塵笑說:「如果我是虞呈,便走常人難料之處,斜風渡雖險灘急流,極難行軍,但地形隱蔽,易於偷襲。」

  夜天淩點頭,表示她的話亦有道理,複又一笑:「不管他自何處來,後果都一樣。」

  卿塵手指抵上嘴唇,示意他小些聲音。

  夜天淩沿著她的目光看去:「這是為何?」屏風隱隱,幕簾如煙,他回頭,語中微有不豫。

  卿塵輕聲道:「既知道她在軍中,總不能再讓她和那些將士混在一起,但也不好張揚著另支行帳,便將就一晚吧,委屈你去十一那兒了。」

  燈影疏淺,夜天淩靜靜凝視她一會兒,倒也沒有表示不妥。

  「明天真的送她回伊歌?」卿塵輕聲問道。

  「嗯。」

  「只怕她不肯。」

  「軍中不是相府花園,豈由得她?」夜天淩淡淡道。

  卿塵修眉淡挑,目光中略帶著點兒別有深意狹促的神情。夜天淩唇間突然勾起一個輕笑的半弧,無奈搖了搖頭,抬手輕撫她的肩膀,柔聲道:「早點兒歇息。」

  卿塵安靜地點頭答應,夜天淩便拿了外袍起身。

  兩帥營帳相隔不遠,十一見夜天淩過來,兩人談起沒完沒了的軍務,一時都無睡意,不覺已夜入中宵。

  營外不時傳來侍衛走動的聲音,輕微地響過,沉寂在深雪之中。

  整個軍營如同隱於黑暗深處的猛獸,臥守於幽州城一側,似寐實醒,隨時可能給予侵犯者致命的一擊。

  這場精心策劃的戰事一旦結束,西路大軍將徹底調轉守勢,同中軍齊頭並進,攻取叛軍中腹,合州、定州、景州、燕州、薊州,都將近在眼前。

  如今帝都之中,人人都將目光放在北疆平叛的戰況上。上次整頓虧空後,朝中悄無聲息重布棋局,而北疆之戰,便是這局新棋的關口。

  夜天淩眼中頗含興味地一笑,此次的征戰,似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有趣的多。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和十一同時抬頭,厚厚的垂簾微動,帶出一片月光映著雪色冰寒,卻是卿塵掀帳而入。

  夜天淩見她緊蹙著眉,起身問道:「怎麼了?」

  卿塵極無奈地歎口氣:「我剛才去看一個情況突然惡化的傷兵,回來後殷采倩人便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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