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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玄甲軍侍衛一聲應命,就地行刑。

  殷采倩看到夜天淩,本來心中泛起一陣驚喜,此時卻大驚失色。戰甲摩擦的聲音伴著軍棍悶響將她自一瞬間的冰封中驚醒,刑杖已動。

  「住手!」她往前一攔,擋在鄭召身旁:「此事不能怪他!」

  刑杖在離她身子半寸處生生收勢,玄甲侍衛目視夜天淩,等待他的指示。

  夜天淩面無表情,那道嬌俏的身影撞入眼簾,未在他眸底的深冷中掀起絲毫波動。他將戰袍一揚,一聲命令即將出口,三軍左都運使許封匆匆趕來,至前行下軍禮:「末將參見兩位殿下!」

  夜天淩道:「你可知生何事?」

  許封往殷采倩處一瞥,眉頭緊皺:「末將剛剛得知。」

  「該當如何?」

  「末將自當受罰。」

  「為何領罰?」

  「馭下不嚴,部屬觸犯軍法,將領當負其責。」

  「好,本王著你同領三十軍棍,可有怨言?」

  「並無怨言。」說話間許封扶右膝叩,自己將鎧甲解下,露出脊背坦然準備受刑。

  夜天淩始終不曾看殷采倩一眼,冷冷說道:「繼續。」

  「慢著!」殷采倩以手撐住軍棍,倔強地道:「要打連我一起打!」

  夜天淩漠然道:「你以為本王不能嗎?」

  天空陰雲欲墜,濃重的灰暗壓向大地,凜冽長風吹起細微的冰粒,刮得人肌膚生疼,眼見一場大雪將至。

  夜天淩玄色披風迎風飄揚,在殷采倩面前一閃而過。她曾在夢中無數次細細描摹的清淡的身影在戰袍下透出沉冷與威嚴,整個人冽如冰峰,而記憶中那種如影隨形,令人心疼的孤寂此時被不怒而威的峻肅所取代,和想像中的他全然不同。

  殷采倩來不及細想,堅持護在鄭召身前:「憑什麼這麼重地責罰他?」

  「軍中私留女子,依律責三十軍棍,除三月俸餉。」夜天淩給她明白。

  「那他便是因我而受罰,我不能坐視不管!」殷采倩道:「要怎樣你便免他懲罰?」

  「軍法如山。」夜天淩扔出了簡短的四個字,揮手。

  殷采倩還要再爭,夜天淩抬眸掃視,她猛地被他犀利的眼神震懾住。他眼底似有暗雲壓城般的鋒芒,不動聲色卻令人根本不敢與之對視,遑論再言。

  卿塵瞬目輕歎,她知道夜天淩終於動氣了。眼前這般形勢,恐怕得下令將殷采倩拖開方能實行軍法,但硬要士兵把殷家大小姐架開的話,傳到皇后耳中怕不妥當。

  她往夜天淩看去,卻見夜天淩也正將目光投向她這邊。她會意地將眉梢輕挑,上前拉開殷采倩:「別再胡鬧了,這是在軍中。」

  殷采倩反身質問道:「你也是女子,為何便能在軍中?」

  卿塵淡淡道:「我是奉旨隨軍。」

  身後軍棍落下,聲音乾脆,毫不容情。殷采倩大急,無心同卿塵分辯,轉身欲攔,但手卻被卿塵緊緊握住,不大不小的力道,讓她掙脫不開。

  面前那雙眼睛潛靜中微微的清銳透入心間,她聽到卿塵低聲說了句:「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四殿下治軍無情?若再鬧下去,這三十軍棍怕要變做六十,屆時生死難說。」

  她聞聲停止掙扎,遲疑地往夜天淩處看去,那張不辨喜怒的面容冷如嚴冬,憐憫或是寬縱絲毫不可能顯現其上。面對著這份冷酷,除了順從,她分明沒有更多選擇的餘地。

  鄭召和許封兩人背上從白變紅由青生紫,而至皮開肉綻飛濺鮮血,滴在衰草薄雪之上灼人眼目。

  殷采倩何時見過如此血肉橫飛的景象,驚怒懼怕,更摻雜了無力與不甘,頓時眼中淚水圈轉。她扭頭一避,眼淚斷珠般落了下來,只狠咬著嘴唇不肯出聲。

  三十軍棍很快打完,許封同鄭召咬牙俯身:「謝殿下責教。」

  「扶他二人回帳,上藥看治。」夜天淩道:「長征,調派人手,明日送她回京。」說罷,拂衣率眾而去。

  積了終日的大雪到底紛紛揚揚落了下來,山川原野萬里雪飄,天地蒼茫,瞬間便將整個軍營掩在了純淨的雪色之下,一眼望去銀妝素裹,風光肅穆。

  寒冷在雪的阻擋下似乎收斂了些,卿塵靠著一方紫貂銀絲墊,微笑看著對面兀自生著悶氣的殷采倩,她伸長了手指在火盆上方暖了暖,玉白的肌膚襯的火色越豔紅。

  炭火的暖意將風雪帶來的潮氣逼得如水色般浮上半空,飄漾著鏡花水月般的迷濛,素色屏風一清如洗,隨著空氣微微地湧動。

  殷采倩抱膝坐在那裡,只是盯著眼前愣,或許是累了,一言不語。這一路雖有鄭召護持,卻也受了不少苦,平日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混在將士之間風餐露宿行軍千里,現在輕易要被送回天都,她以沉默無聲地抗議。

  夜天淩既下了軍令,便是令出必行,卿塵思索著該怎樣勸她才好。

  「王妃!」帳外有人求見。

  卿塵將目光自殷采倩身上移開,淡聲道:「進來。」

  隨軍醫正黃文尚入帳,躬身向卿塵請教幾個關於外傷醫治的問題。殷采倩悶悶坐在旁邊,倍感無聊,不由得抬頭打量起卿塵來。只見她閑閑而坐,白袍舒散身後,絲輕挽,束帶淡垂,周身似是籠著清雋的書卷氣,平和而柔靜。她時而伸手為黃文尚指出一些穴位脈絡,玉色指尖如蘭,纖白透明,似是比語言神態更能表現她的從容和安然。不知為何,殷采倩忽然便想起了夜天湛。

  風神照人的湛王,每次談到這個女人的時候總會用一種悠遠的語調,飄離的神情,意味深長而帶笑,笑中不似往日的他,但又說不出有什麼不同。

  她曾聽夜天湛坐在王府的閑玉湖邊反復地吹奏一曲子,玉笛斜橫,臨水無波。那笛音落在碧葉輕荷之上仿似月光,恍惚柔亮,婉轉多情。

  她曾因好奇追問這是什麼曲子,夜天湛只是笑而不語,目光投向高遠的天。

  然而在夜天湛大婚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聽到那曲子,確切地說,是再未見夜天湛的玉笛。

  她很懷念那笛聲,後來靳慧告訴她,那是一古曲《比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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