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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鸞車離開宮門,駛在回府的路上。卿塵輕輕掀開繁華重繡的錦簾,秋陽下的街道,行人安恬,有父子、母女、夫妻,或行走,或交談,或叫賣,或閒暇。

  盛華風流的坊肆間,天高雲淡,迎面秋風颯颯。

  如此瑣碎而又平淡的生活,禁宮朱牆裡,卻是一片片刀光劍影。萬里江山錦繡下,亦是烽煙將起。

  回到府中,卿塵頗有些神不守舍地往天機府走去。雕花長窗半掩,幾人聲音傳入耳中。

  「此時若聯姻殷家,倒也並非全無益處。眼前殷家先提出嫁女,只不知殿下怎麼想。」

  「殷家既請馮老將軍來提親,殿下多少也會給個情面,究竟怎樣,待會兒問問便知道了。」

  卿塵心穀遽沉,然而推門的手已收不回了。屋中杜君述、陸遷等人見到她都是一愣,頓時停止了說話。

  氣氛微僵,白綃裙裾逶迤而過門檻,身後紫薇花正落了末期,飄零廊前。

  「王妃!」杜君述起身叫了一聲。

  卿塵強抑著心底翻騰,淡淡看了他們一眼:「殷家是湛王的直親,豈是嫁一個女兒便能改變的?讓馮老將軍回去告訴殷采倩,莫要一時糊塗,免得往後夫家娘家進退兩難。」語中微寒,說罷拂袖而去,留下諸人愣愕當場。

  苑中秋風起,黃葉滿地,一路踏碎在腳下,傳來枯枝殘葉紛紛斷裂的聲音。卿塵漸漸緩了步子,一股難言的孤單兜上心頭。

  她並不是責怪杜君述等人,他們有這樣的打算並沒有錯。皇族閥門,聯姻、娶妃、納妾,對他們來說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此時此地,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高貴的皇子而至天朝的帝王,哪個身邊不是粉黛佳麗如雲,百媚千紅無數?

  何況與殷家聯姻,若成,則勝算大增;若不成,則無非是犧牲一個殷采倩,淩王府中多了一個女人而已。

  只是對她來說,那不僅僅只是一個女人。將丈夫與她人分享,別人容得,她容不得。

  他是他們的皇子王爺,她,不過是誤入此間的一抹遊魂罷了。

  回到漱玉院,卿塵隻身靠在榻上,怔怔地瞧著紫綃雲紗帳。

  屋中很靜,他不在身邊,沒有人在身邊。隔著煙羅輕紗,眼前是錦席低案,雕窗畫欄,往日看似熟悉的景象突然變得如此陌生,陌生到恍惚,無依無靠的感覺一絲絲從心底滲透出來,逐漸包圍了她整個人。

  沒有歸屬感,也沒有安全感,仿佛自己不是自己,一片迷茫,一片惶然。

  她差一點兒就忘記了那樣的痛,什麼山盟海誓,什麼兩情彌堅,統統都可以在一句話中化作飛灰,這世上最脆弱的是愛情,最不可靠的是男人。

  或許無論到了何時,無論到了何處都是一樣。

  她苦笑著閉上眼睛,思緒紛亂繁雜,一時想到從前,一時想到以後,卻都空無著落,在這樣混亂的疲倦中,不覺竟昏昏睡去。

  夢中似睡似醒,依稀見到好多熟悉的人,然而周身都模糊,一個個地消失離去。伸手欲留,卻無論如何呼喊都發不出絲毫聲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物是人非。四處陷入陌生的暗潮,夾雜著孤獨、絕望、恐懼層層湧上,如影隨形地纏繞上來。黑暗中仿佛有人站在面前,一雙寂冷的眼睛淡淡看著她,可是當她向他走去的時候,他卻漸漸消失在無盡的暗處。

  「四哥……」她似是聽到自己喊了出來,臉上冰涼全是淚水,身邊立刻有人叫她:「卿塵,醒一醒。」

  猛地自噩夢中驚醒,卿塵周身冷汗涔涔,只覺得心臟似是越跳越快,幾乎要破腔而出,只能撫了胸口喘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掙扎的痛,那恐懼壓在胸口,久久不肯散去。

  夜天淩將她擁在懷裡,見她臉色煞白,急忙吩咐道:「傳御醫來!」

  「不要!」卿塵緊扣著他的手指,使勁搖頭,「我不要御醫!」

  「好,不要。」夜天淩對趕進來的碧瑤一抬頭,轉身柔聲安慰道,「沒事,只是夢魘著了,醒了便好了。」

  所有的東西滿滿地抑在心頭,卿塵見了他卻恍然如夢。淚水潸然而落,濕了面頰,濕了衣襟。

  夜天淩靜靜環著她,目光中隱約帶著歉疚和疼惜,輕輕替她撫著胸口,良久說道:「卿塵,你心裡究竟要裝多少心事,難道連我也不能說?我並不想要一個柔順隱忍的妻子,在我面前,你可以隨心所欲,怎樣都行。我要那個真實的你,曾經的,現在的,以後的,我要你的全部。我是你的丈夫,有什麼我不能替你承擔?只要有我在,你不必強迫自己堅強,你在想什麼,告訴我。」

  他的話語低沉在耳邊,引誘著卿塵心中所有的秘密。她俯在他的懷中,含糊不清地哭道:「我想回家,可是回不去,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找不到家……」渾渾噩噩,斷斷續續,她也不知到底在說什麼,夜天淩卻一直認真地聽著,眼中慢慢由驚詫變為柔軟的憐愛,只是將她越發抱緊。

  紗帷清淺,曳地靜垂,朦朧中只見相依。

  碧瑤輕聲轉身出去,將趕來的御醫請去偏室暫候,悄悄掩上房門。

  過了許久,仿佛所有的東西都在他溫暖的懷中化作一片輕鴻,淡淡飄遠。

  塵埃漸落,歸於熟悉的平安和清寂。

  卿塵耳邊傳來夜天淩低聲嘆息:「清兒,上天何其眷顧,竟萬世千生將你送來我的身邊!」

  清兒,已有多久沒有人這樣喚她,卿塵驀然抬頭,正落入夜天淩柔情似水的深眸之中,他淡淡一笑:「對嗎?清兒?」

  卿塵只怔怔地看著夜天淩,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夜天淩撫過她微濕的面頰,語意溫柔:「怪不得你總是在意這些串珠,是我不好,從今後有我的地方便是你的家,即便回不去又怎樣?」

  他的目光幽寧而深亮,燦若星辰,照亮了漫漫黑暗。一串黑曜石套入了卿塵的纖細的手腕,依稀帶著他的體溫,溫涼地圈上心頭。

  「你……不怕我走?」卿塵遲疑問道。

  夜天淩劍眉微挑,似是說得輕描淡寫:「家既在這裡,你要去哪兒?何況,你走了我怎麼辦?」戲謔調侃異于常日,顯然故意逗她。

  卿塵垂眸側首:「聯姻,你還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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