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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杜君述問道:「殿下終究是將兵權交了?」

  夜天淩點了點頭。

  「那殿下之後打算從何處動手?」左原孫問道。

  「便從這些人身上。」夜天淩指著案上,冷冷道。

  「為不惹人注目,殿下還是不出面的好。」杜君述道,「也最好不要從戶部查起,否則恐怕千難萬難。」

  「那便從軍餉查。」卿塵將手中東西放下,淡淡說道,「查軍餉,一查一個准,既面上在兵部已經放開手,便正好由兵部來,借刑部的手整頓兵部,從而往戶部插。」

  杜君述道:「軍餉也不是沒查過,但因為根還是在戶部。別說下面官官相護,就是皇上那處似是也沒那麼大的決心去動,之前也整過幾次,都只能點到為止。」

  「這次能走得遠些。」卿塵鳳眸微挑,「事情一定要從神策軍營裡起,鬧大了到皇上那處,現在皇上正盯著兵權,一定會順水推舟。」她點了點案上的紙頁,「至少這些,到時候一個也跑不了,而此事的關鍵在於可以動他。」

  「他?王妃是指……」陸遷看過來問。

  「嗯。」卿塵點頭,「人人自顧不暇時,是最好的時機。」

  「倘若他自己將兵權交出來呢?」陸遷道。

  卿塵笑著搖頭,看向夜天淩:「還是那句話,我賭他不交。」

  夜天淩道:「軍餉不得嚴整,以後的硬仗就更難打,正好借此時機一併辦了。」

  說話間南宮競、夏步鋒等夜天淩手下幾員大將求見。夏步鋒進門幾乎連禮數都忘了,只問道:「殿下,您這是何故放了軍權和兵部的事?」

  夜天淩掃了他一眼:「嚷什麼嚷?帶了這麼多年的兵,還是一副急躁性子!」

  夏步鋒打仗是難得的猛將,但天生性急率直,為此也沒少遭夜天淩斥責,當下沒敢再做聲。

  南宮競這些事上比夏步鋒要穩當,但也存著疑問:「殿下,您放了軍權和兵部的事,神禦軍將士們聽誰的?」

  夜天淩淡淡道:「聽你們的。」

  南宮競錯愕,隨即便恍然,鄭重道:「我等定不負殿下所托。」

  夏步鋒問道:「殿下,那北疆的事要等到什麼時候?」

  夜天淩負手立在窗前,說道:「若我所料不錯,過不久諸侯便會有自行請撤的摺子來。屆時若處理不當,他們必反,如今業州、定州、燕州、景州、肅州這幾處尚都在北晏侯控制中,此時興兵怕是事倍功半。」

  左原孫點頭道:「戰火方平,國本空虛,大江沿岸今春又有洪災,似乎不是時機啊。」

  陸遷道:「此時若削藩,的確勝負難料,弄不好前功盡棄。」

  左原孫斟酌道:「若能拖到明年,業州等便無大礙,只是燕州……殿下,那柯南緒恕我無能無力。」

  夜天淩看著他道:「柯南緒此人和你並稱雙絕,看來很快便可一見高低了。」

  左原孫閉目一笑,卿塵瞬間從他眼中看到了閃逝而過的痛恨,那樣閒逸瀟灑的人身上露出的令人心悸的冷厲,那一刻冰寒,竟是殺氣。然而左原孫的語氣仍是平靜的:「殿下可有想過,若是朝廷硬要此時削藩,該當如何?四國諸侯,尤其是那北晏侯,怕是早也耐不住了。」

  旁有制肘,胸有良策而不知是否能得以行,窗外明媚的春光在夜天淩臉上投下分明淺影,卻有一道淩厲自他眼中透出:「他耐不住了?本王也沒耐心再和他耗下去了。數次與突厥之戰都因他從中作梗而難盡全功,他倒知道一旦沒了異族之患,諸侯國便形如雞肋,削藩勢在必行。此次便顛倒過來,先靖內後攘外。」他緩步站到案前,在那攤開的地圖上一點,修長手指沿北直上:「削藩的仗是必打的,早來便有早來的打法。安了內境直接指兵漠北,畢其功於一役,我要讓東西突厥一併再無翻身之日。」

  數人無語,都凝神在那圖上打量,南宮競看了半晌,說道:「燕州,易守難攻,怕是最難的一處,不過在這圖上還看不出究竟。」

  夜天淩對左原孫道:「這些還得勞煩左先生。」

  左原孫微笑著看了卿塵一眼,道:「殿下還有……」卿塵忙悄悄搖頭,左原孫話鋒一轉:「還有時日,殿下便放心。」

  陸遷從圖中抬起頭來:「便是全勝,之後休養生息也大費年月。」

  杜君述亦道:「雖說不是不能打,但只苦了將士百姓們,實乃下策。」

  夜天淩眉峰微鎖,眾人不說,卻都清楚知道,握權,也是勢在必行的了。各自心中細細斟酌,前方後方,都得有最壞的打算,亦要十分穩妥才行。養精蓄銳,志圖高遠,等了許久的一刻,如今箭已在弦上。

  §中卷 第五章善惡悲歡其心苦

  度佛寺莊穆的鐘聲下了舟船便聽得清晰,山門迎面,鐫刻兩條石聯:

  暮鼓晨鐘,驚醒世間名利客;
  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

  寺中主建築以迎面大佛殿為中心,依次排列在正對寺門的中軸線上,規模雄偉,整齊劃一。

  大佛殿闊達百丈的平臺廣場,以白石砌成,左右各立了一幢高逾兩丈的鐘樓,安放著重達千斤的古鐘,這每日音傳四方的鐘聲便是自此而來。廣場四方除了四道石階出口外,分佈著以金銅鑄制的五百羅漢,睜眼突額,垂目內守,各個神態迥異,栩栩如生。廣場中心放置了一個大香爐,長年檀香不斷,彌漫於整個佛寺之中,叫人行至此處便有出塵離世的莊緲感覺,心底自然寧靜。其他殿堂以此大佛殿及廣場為中心,井然有序地往八方分佈,林道間隔,自有一種嚴謹肅穆的神聖氣象。

  西方以大青石砌成八角九層佛塔,挺拔突出于山林之上,幾欲刺破青天。沿青塔後行,漸有僧舍掩映在山林之間,石道蜿蜒,漸漸收窄,兩旁崖壁依山勢而雕鑿成諸佛坐像,鬼斧天成,似是自來便生在這石崖之上。

  愈行愈高,路分為二,一條通往天家禁院「千憫寺」,點綴半山的一片青瓦殿院既是歷代未能誕育子女的妃嬪出家之處,亦是關押皇族待罪宗人的地方。一條沿路而上,有方丈院建于崖沿處,佛道行盡,眼前卻豁然開朗。

  蒼松翠柏,點綴岩層,禪院莊寧,菩提蔭綠。

  黃竹山舍中,一道月白色起暗雲的清淡素衣將那蒲團輕輕遮住,外罩的素銀淺紗綴著幾點細紋流瀉袖邊,朦朧中穩秀的長襟微垂,從容而淡靜。

  卿塵素手執杯,抿了一小口度佛寺獨有的「其心」茶,纖眉忍不住微微一掠。初沾唇齒的清甜,一縷送入喉間化作漸濃的悲苦久久不散,餘留齒間尚帶著些酸澀,再一回味,卻仍是縈繞不覺淡香。

  百味糾纏,浸得人肺腑入境,半日不知再飲。真不知是什麼制的茶,竟將七情六欲都占了去。

  敬戒方丈已年近九旬,壽眉長垂,靜坐在卿塵對面,要不是看向她時眼中透出一絲深睿的笑意,幾乎叫人當作了一尊化石,「王妃每次喝這茶都幾欲皺眉,卻又為何每次都要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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