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醉玲瓏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揉碎一抹清香,指尖抵在掌心隱隱生痛,春日晴空恍如夜天湛風神俊朗的笑,映在眼中,印入心底,此時想來竟是深刻如斯。

  救命之恩、收留之情、扶助之意,他時時都在身邊,而自己終究放開了手。

  又或者,從未將手伸出。

  她緩緩轉過身,落蕊掠過肩頭,任其飄零,無心去看。

  卿塵方要舉步,但見華傘迤邐彩裳雲動,迎面正遇上殷皇后鳳駕。她往旁輕輕一避,疊起些許心事,斂襟施禮下去:「見過皇后娘娘。」

  殷皇后優雅站定,春光下五鳳朝陽宮裝華美奪目:「免了吧。」卿塵謹慎抬頭,卻意外見那精緻妝容漾出親和的笑意,不免微覺奇怪。

  殷皇后凝眸細細打量卿塵,梨花樹下柔雪淺舞,她便輕盈立著,款款淡淡,明明豔豔,翩然流曳的輕羅宮裝溫婉嬌柔,眉目出塵卻暗斂冰雪之姿,一籠清光傲潔,一抹秋水入神,讓人挪不開眼,也難怪夜天湛鍾情於她,點頭道:「越發出挑得清麗了,別說皇上捨不得,本宮看著也喜歡。」

  卿塵聽她這話,心中突地一跳,但如今已養成了習慣,面如止水,靜靜回道:「皇上同娘娘厚愛,卿塵惶恐。」殷皇后面前,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敢露半分心性,亦是十二萬分的警醒,絕不肯再有一絲疏漏。

  殷皇后看了看她空著的一截皓腕處,竟笑道:「湛兒既把那串冰藍晶給了你,你便戴上無妨,空置著也辜負了那寶物。」

  聽她話中有意,卿塵暗鎖輕眉,低聲道:「卿塵不敢。」

  殷皇后微笑抬了抬手:「本宮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斷不會為難你們,如今你只要好生侍奉皇上便是。」

  卿塵被這話驚住,直到殷皇后一行遠去,仍舊怔在當場,幾乎忘了自己原是要去看蓮妃的,過了許久,才慢慢往蓮池宮走去。

  飄逸宮裝如同濛濛煙水,自白玉橋上一掠而過,淡波一現,清遠脫俗。禦林侍衛見了卿塵,紛紛恭敬行禮。如今的御林軍,怕已無人再敢輕看,槍明劍冷,甲胄森嚴,總覺比之前多了些叫人說不出的肅穆來。

  卿塵沒有像往常一樣微微笑應,只點了點頭。行走間一瞥,不去細看,很難發現御林軍中已替換了不少新面孔,而這離夜天淩那一道嚴令才不過數月而已。

  舉步踏入蓮池宮,早春來到,這裡卻依然未脫寒冬的清寂,亭閣幽深,靜得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卿塵低頭前行,忽然腳步一頓,折入園中小徑。蓮池宮正殿,天帝正緩步沿階而下,身後跟著孫仕。

  卿塵避了開去,不欲讓天帝看到自己來此處,卻聽天帝站在庭中半晌,突然道:「朕記得這處原是種了一片滿庭芳,如今怎麼不見了?」

  孫仕道:「陛下,蓮妃娘娘不喜滿庭芳紛鬧,當年便清去了。」

  「哦。」天帝想了想,「還是你記得清楚,朕都忘了。」

  孫仕道:「陛下日理萬機,操心的是社稷天下,這些事就讓老奴替陛下記著也一樣。」

  天帝點頭:「蓮池宮建了快三十年,看起來和當初也沒什麼不同,連裡面的人也是一樣,終究不待見朕,連兒子也不上心。」

  孫仕卻不敢貿然回答,只揣摩著道:「蓮妃娘娘便是這個性子,終有一日會知道陛下的苦心。」

  天帝一笑:「朕哪裡再有個三十年啊。」語中盡是感慨,聽起來竟有些蕭索意味。

  孫仕忙道:「陛下福壽康健,老奴還要再伺候陛下幾個三十年呢。」

  「聽聽,你都也跟了朕大半輩子了。」天帝道,「不必忌諱言老,朕這幾日常覺得力不從心,是老了啊。」

  孫仕道:「近日政務繁多,陛下何不命清平郡主回來,也好分憂。」

  天帝聲音肅沉,冷冷透著股靜穆:「朕身邊的人,他們哪個不打上了主意,卿塵這個修儀是早晚要去的。朕倒要看看,除了老七,還有哪個也有這心思。」

  孫仕道:「老奴在旁看著,清平郡主倒是忠心為君,政務上也絲毫不差。」

  天帝道:「若單說政務,她比鸞飛處理得通透清楚,膽識見地也有過之而無不及,是塊可雕琢的料。但在朕身旁,要看她知不知道分寸,遲些再說吧,看著她便能知道他們幾個。」

  卿塵心中一凜,既在天帝身側又是鳳家之女,她這個修儀的確是內廷中樞關鍵的一環,天帝將皇子們一一看在眼裡,同時也將她看在眼裡。

  此人彼人,是弈者又是棋子,進退攻守,分也分不清。

  孫仕隨著天帝漸漸遠去了,聲音再也聽不清楚,卿塵心中卻明鏡一般,寒風淡淡,方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只一步啊,一步之差便不是這個局了。

  風冷料峭,竟仍是透骨的冰寒,卿塵靜靜回身離開了蓮池宮,一路低頭,思量著天帝同孫仕的對話。

  延熙宮中常年縈繞著若有若無的沉香氣,叫人心神安寧,饒是重重心事也淡下幾分。太后正同碧瑤說話,見了卿塵回來,問道:「你這丫頭哪裡瘋去了,半天都不見人影?」

  卿塵微笑著道:「太后娘娘找我嗎?」

  碧瑤道:「郡主也真是,偏偏這時候不在,四殿下來了半日,前腳剛走。」

  卿塵一笑:「既有四殿下陪您說話,正好我就得空偷閒嘛。」

  太后招手令卿塵來身邊,挽起手細細看她,慈目中透著欣慰:「你可知淩兒今天為何而來?」

  卿塵原本便紛雜的心情緩緩沉下去,低聲道:「還請娘娘示下。」

  「害羞呢?」太后見她低垂著眸子,笑說,「淩兒這冷脾氣,如今可算是轉彎了,終於有個人能降住他,方才竟是來求我指婚的。卿塵,我問你,你可願意?」

  細微的一點喜悅,自卿塵心底沖出塵埃噗地綻放開來,然而瞬間落入了無盡深淵,猶如黑夜一抹煙花,短暫而燦爛。

  這一日,曾看著他清雋的雙眸想像過,曾在他溫暖的懷中憧憬過,曾在夜深人靜時心間泛起幽柔的漣漪,曾在晨光瀲灩中望見彼此深切的期盼,就在眼前了,就在指尖了,就在唇邊了。

  卿塵慢慢站起來,微垂的羽睫遮住了眸光,她離開錦榻,跪在了太后面前,一字一句地回道:「太后娘娘,卿塵……不願。」

  屋中一滯,太后同碧瑤都面色詫異地看著神情冷淡的她。碧瑤同她情意深厚,多少也知她心事,急道:「郡主,你這是……」

  卿塵叩了個頭,道:「卿塵仗著太后娘娘疼愛,斗膽請娘娘收回成命……」話未說完,心中已酸楚難耐,晶瑩剔透的淚水串串點點,早抑不住滾落滿襟,竟再也說不下去。

  太后看著卿塵眉宇間的憂傷,放下手中的茶盞,揮手遣退碧瑤:「你先起來。」

  卿塵輕輕叩了個頭,默然起身。太后道:「淩兒從小在延熙宮長大,他那個脾氣我知道,整日裡待人冷冷淡淡,心性又傲,不是個好相處的人,這麼多年也沒人讓他看得上眼,但今天他來求我指婚,我卻看得出他是真心真意的。卿塵,你跟了我這些時日,女兒家的心事我多少也看得明白,你倒是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兒,你為何卻不願意?」

  卿塵臉上淚痕未幹,神情卻不再有異樣,低頭淡淡道:「卿塵和四殿下,無緣。」

  太后道:「為何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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