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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金猊火爐中炭火雖燒得紅旺,西宣室卻彌漫著叫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直到太子進來跪在地上,天帝都沒有抬頭。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將手中的條陳合起,點頭道:「好,好,好。」連說了三個「好」字,「竟連殺人放火也學會了,朕的好兒子。」

  夜天灝深深叩首,將象徵著儲君身份的白玉冠取下,放在面前青石地上,叩首道:「請父皇成全兒臣。」

  天帝冷冷地看著那頂白玉冠:「成全你什麼?做下這樣的事,拖出午門去斬了嗎?!」

  夜天灝淡淡一笑:「多謝父皇。」

  「你!」天帝猛地站起來,手指太子,身子氣得哆嗦,頭上襲來眩暈,竟一晃險些摔倒。

  卿塵和孫仕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攙扶:「陛下!」

  兩人扶著天帝坐下,卿塵知道這是急怒攻心,勸道:「陛下請息怒,保重龍體。」

  夜天灝跪在那裡,雙手緊握成拳,眼裡瞬間掠過無法掩飾的關切,卻很快又恢復了那漠然的態度。

  天帝扶額坐在龍榻上,語氣中盡是失望:「朕這麼多年,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竟換來你今天這樣!」

  夜天灝神情哀切:「是兒臣的罪,若不是因為兒臣這個儲君,衍昭和衍暄兩位皇兄或許便不會死,這儲君之位,本就應該是他們的。」

  當年穆帝病故,其長子衍昭年方十歲,次子衍暄尚在繈褓之中。太后因幼主當國,恐生政亂,同鳳衍、衛宗平等輔政大臣力保當今天帝即位登基,封穆帝長子夜衍昭為儲君。但沒過幾年,夜衍昭自盡,夜衍暄病故,儲君之位才落在了夜天灝身上。

  天帝緩緩地站起來:「你說什麼!」

  夜天灝再叩了個頭:「聖武十年,衍昭皇兄平定西番羌族叛亂回京,屬下諸將卻連遭貶斥,自己也去了上將軍銜,空有一個儲君的名位。衍昭皇兄一向心高氣傲,哪受得了如此折辱?衍暄皇兄和兒臣年齡相當,一向身體康健,聖武十五年澄明殿秋宴,好端端的回去便暴病身亡。還有三皇叔……」

  「夠了!」他還要說,天帝揮手狠狠給了他一記耳光,用力之大連自己都踉蹌了一下。

  夜天灝嘴角立刻溢出一縷殷紅的鮮血,天帝看著跪在身前的兒子:「你當真,枉費朕一番苦心。」

  鮮紅的血跡沿夜天灝白玉般的肌膚流下,滴滴濺至青石地上。他神色輕蔑淒苦,笑容刺目驚心:「兒臣,謝父皇一片苦心。」

  天帝已氣得面色青白,被孫仕攙著,不斷搖頭,怒喝道:「出去,你給朕出去!」

  卿塵和孫仕對視一眼,忙上前扶起夜天灝:「殿下先回去吧。」

  夜天灝凝視日漸蒼老的父皇,深深拜了三拜,默默起身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卿塵隨著送到外面,低聲道:「殿下同皇上畢竟是父子,何苦如此相逼?」

  夜天灝扭頭看了看她,嘲弄般一笑:「我的父皇、我的愛人、我的兄弟,哪個不是一片苦心?不妨成全了他們,皆大歡喜。」說罷高吟道,「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披髮仰首大笑而去。

  卿塵注視他遠去的背影,廊前長風吹來,卷起殘雪紛飛,想他方才竟是故意惹怒天帝句句求死,微微蹙眉,轉身對幾個內廷侍衛吩咐道:「跟去照看好太子殿下,記住,若有半分差池,唯你們是問。」

  那侍衛中領班的正是冥執,微一點頭,帶人緊隨著夜天灝去了。

  卿塵回去宣室,見天帝臉色已好了些,上前輕聲道:「陛下,太子殿下只是一時糊塗,陛下莫要著急,待他想明白了便好了。」

  天帝聲音疲憊而痛楚,合目搖頭,沉聲道:「你替朕擬旨……」停了許久,終於繼續道,「太子自入主東宮以來,不法祖德,不遵朕訓,*亂肆惡,難出諸口,自即日起廢為庶人,貶放涿州……」一字一句,痛心疾首,說到最後,竟是老淚縱橫。

  卿塵心中一凜,涿州,天寒地劣,山高路遠,這一去怕是便不能回了:「陛下三思……」孫仕已跪在地上:「陛下,涿州苦寒之地……」

  天帝驟然打斷他們:「朕意已決,你等無須多言。卿塵擬旨!」

  卿塵徐徐走到案旁,手中之筆似有千斤之重,黃綾刺目,朱墨似血。寫完了呈到天帝面前,天帝揮手不看:「去宣旨。」

  父子情,君臣義,都在這一道旨意中化為烏有,灰飛煙滅。

  §上卷 第五十三章 碧血青天赤子心

  晴朗了半日的天,過了正午便隱隱堆起重雲,北風驟緊,卷著階前殘葉掃蕩而過,窗格一動便灌了進來,立時叫人打了個哆嗦。

  卿塵偷眼往外看了看,一杆紫玉狼毫筆握在手中,卻不知該寫些什麼。眼見天帝正聚精會神地看著奏章,一動不動,絲毫不曾在意屋外,不由得更添幾分憂急。

  致遠殿前滴水簷下,靜靜跪著個人,白袍肅冷,脊背挺直,神情清淡,嘴角淺淺抿成一條直線,透著幾分漠然的篤定。卿塵看在眼中,心中如同燒滾了油鍋再添柴薪,焦急萬分。

  已是大半日了,自從早朝頒下廢黜太子貶往涿州的旨意,夜天淩便跪在了那兒。涿州此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窮山惡水臨近北疆,不但苦寒,更是突厥進犯中原首當其衝之地,夜天灝若當真前去,此行必是有去無回。

  灰暗的天空終於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鋪天蓋地,只一會兒便積滿了庭樹枯枝。琉璃金瓦寶蓋頂,都在銀裝素裹之下收斂了雍容霸氣,天地間顯得格外寧靜。大雪紛飛,一時竟不見停意,夜天淩眉頭一皺,這雪若是再如前幾日那般沒個停時,百姓怕又有壓塌屋室、凍倒路邊之事,倒不是瑞兆反成了天災。

  突然一陣腳步聲自身後傳來,雪地裡發出細微聲響。有人踏雪而來,在他身旁站定,長袍一掠,竟也跪在了厚厚積雪中。夜天淩微覺詫異,扭頭正看到夜天湛那雙溫潤的眼睛:「四哥。」

  「你幹什麼?」

  夜天湛一笑:「他也是我的大哥。」

  夜天淩眼底微微一動,映著冰瑩雪光清冽無比,不再言語。兩人身前很快落了一層白雪,天寒地凍的卻只把孫仕等人急出一身汗來。

  卿塵將今日奏章理好,左手邊厚厚一摞竟都是彈劾廢太子的,就連當日天舞醉坊的案子竟也能被人翻出來,拐彎抹角編排到一起。

  如今因太子妃的慘死,朝中原本以衛宗平為首的太子一派紛紛倒戈,更不論其他早有圖謀之人。倒是鳳衍作壁上觀按兵不動,不曾落井下石。然夜天灝對這一切不聽不看不問不言,接旨後即刻啟程前往涿州,此時只怕早出了伊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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