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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赤朗倫贊先幹為敬,太子與夜天淩等舉酒還禮,三口飲盡。鸞飛和殷采倩多少也都有些酒量,亦先後將酒喝幹。

  卿塵自一次醉酒後知道自己不能飲酒,接過這大盞烈酒後十分躊躇。勉強喝了一口,酒液似刀,入喉勁嗆,如燒如灼。先前半日奔馬疾馳,她本便覺得有些心慌,烈酒便似添柴加薪,自腹間燒上來直逼胸口,不禁暗自皺眉。

  但照吐蕃禮俗,拒絕第一盞酒是極為失禮的,她見赤朗倫贊正看著自己,當著兩國文武大臣無論如何退卻不得,鳳眸微揚,心下一橫,便準備將酒喝下。卻不料被身旁夜天淩擋住,聽他說道:「贊普,清平郡主不善飲酒,依我天朝之禮,這盞酒可由他人代飲,不知贊普意下如何?」

  赤朗倫贊亦看出卿塵實在不能飲酒,笑道:「入鄉隨俗,殿下請!」

  卿塵對夜天淩感激地一笑,夜天淩接過她手中酒盞,仰頭幹盡。赤朗倫贊喝道:「好酒量!」

  吐蕃人以酒交友,坦誠豪爽。方才擊鞠之時他便十分有心交結夜天淩,轉身覆命倒酒,抬手道:「我再敬殿下一盞!」

  夜天淩面不改色,亦不推辭,接過酒盞對赤朗倫贊微微致意,再飲而盡,照杯一亮。四周吐蕃勇士轟然叫好,心中都對如此豪邁血性十分佩服。

  赤朗倫贊十分高興,以手按胸對天帝道:「皇上,酒烈情濃,吐蕃與天朝情同兄弟,願結永世之好!」

  天帝龍顏大悅,率群臣舉盞,與吐蕃賓客共飲,以祝兩國交好之盛事。

  §上卷 第三十二章 城深血淚故人心

  趁著四周紛鬧,卿塵悄悄起身離開了宴席,獨自往韶光殿內苑深處走去。

  今天內侍宮娥們多數都在前殿,後面人靜聲稀,唯有成片的櫻花層層簇簇綻放,如雲霞織錦,落英繽紛,於芳草鮮美的山石湖畔處處顯出熱鬧的姿態。

  她慢慢走至臨湖的櫻花樹下,或許是方才活動得太劇烈,現在心臟狂跳不止,幾乎要破腔而出。那口烈酒卻滯在胸口,令人覺得氣悶。櫻花輕淺,紛飛飄搖落了滿身。她扶著樹幹站了會兒,胸口的不適才略覺得好些,一時也不想回席間,便沿著櫻花翩躚緩步往前走著。

  「我說怎麼不見你人影,原來自己到這兒來了。」剛走不遠,突然有人在身後說道。

  卿塵回身,見十一正過來。他仍穿著剛才擊鞠時的白色窄袖武士服,陽光下顯得十分英挺,一邊走,隨手抄住了幾片飄至身前的櫻花,複輕輕一彈,飛花旋落,笑容裡說不出的瀟灑。他看了看卿塵神色,忽然皺眉問道:「怎麼臉色蒼白的?」

  卿塵笑了笑道:「沒事,吐蕃的酒太烈,我有些受不了。」

  「才喝了一口。」十一笑道,「沒想到你這麼沒酒量。」

  卿塵問道:「你怎麼不在席間待著,出來幹嘛?」

  十一道:「太子殿下右臂疼得厲害,我陪他一起去內殿歇息,順便傳御醫來看看,現在太子妃和鸞飛在一旁伺候著,我便出來了。」

  卿塵想起方才射花令時太子將鸞飛帶至馬上,可能是牽動了原來的傷,說道:「看來英雄救美多少要付出點兒代價。」

  誰知十一笑著往前殿抬了抬頭:「還有一個英雄救美的現在仍在席間,和吐蕃贊普又幹了三盞酒,代價想必也很大。」

  卿塵一愣:「誰?」

  十一道:「剛剛誰替你擋的那盞酒,竟這麼快便忘了?那吐蕃擊鞠隊的人頻頻敬酒,我是當真受不了了,趕緊找藉口離開。」

  卿塵不語,尋了身邊一方坪石坐下,看著苑中湖泊點點,青草連綿。

  十一湊上近前看了看她神色,問道:「看你和四哥一直不冷不熱的,不會這麼久了還因上次延熙宮的事生他的氣吧?」

  卿塵搖頭道:「不是。」那次賜婚的尷尬,在她和夜天淩彼此刻意的回避下似已逐漸被淡忘,只是自從上次提到蓮妃後,每當她再試著和夜天淩談起相同的話題,夜天淩總是變得異常冷淡,與蓮妃亦始終近乎仇視,形如陌路。

  卿塵覺得如果換成自己,對於一個從出生就不願抱自己的母親,一個毫不掩飾厭惡著自己的母親,她也無法做得更好。但從莫不平的話中推測,她相信蓮妃心裡或者存著不得已的苦衷。她小心翼翼地嘗試將夜天淩和蓮妃拉近,卻每次都以夜天淩那種徹骨的冰冷而告終,以至於那種冰冷有時候會蔓延在他們兩人之間,像十一所說,不冷不熱,叫人看起來似是十分生疏。方才射花令時,除了入場前說了那一句話,他們兩人未曾交談隻言片語,夜天淩會突然幫她擋那盞酒,實在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她抬手壓著一枝伸在眼前繁麗盛妍的櫻花,一鬆手,滿天滿樹的花瓣不禁此力,便層層散落了下來。日子漸漸進入春夏,群花爭相開放,滿苑繽紛,在溫暖明媚的大正宮中,卻總有某一個角落帶著屬於冬日的寒冷,不知道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十一拂開石上的落花,坐在一旁,有點兒意味深長地說道:「有些事你別怪四哥,我一直沒告訴你,那晚離開延熙宮他早早便獨自回府,想必心裡也不好受。從小在宮中長大,四哥其實是個戒心很重的人,輕易不會容別人近身,有的時候我也是。」卿塵扭頭看了看他,他微笑道:「但我看得出來,四哥待你不同,便像上次在躍馬橋,你還記不記得他最後說過什麼?」

  卿塵低聲道:「我相信你。」

  十一道,「不錯,當時那種情況下,他會說出這句話,叫人很是吃驚。而且接下來幾天你沒了蹤影,他竟調動了玄甲近衛,你可知道,帶兵這麼多年,四哥從來沒有在天都動用過玄甲軍。」

  卿塵低頭將指尖一片落花揉碎,說道:「我知道你和四哥都對我很好。」

  十一認真地看著她:「我是想說,不僅僅是一個好字,四哥他心裡對你很在乎。」

  這話令卿塵心中微微一震,她輕歎了口氣,唇邊卻逸出微笑:「我真的沒有怪他,雖然當時是很沒面子,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是故意要我丟人。不管他心裡怎麼想的,我不會因這點兒事耿耿於懷。」

  十一點點頭,轉而問道:「你知道四王妃的事嗎?」

  卿塵意外道:「四王妃?你是說,四哥的妻子?」

  「嗯,算是吧,」十一道,「那日我聽四哥偶爾提起過四王妃,當年,她是死在四哥箭下。」

  卿塵吃了一驚:「什麼?」那日夜天淩眼中閃逝過的痛楚就這麼浮現出來。

  「延熙宮沒人敢提這件事,不過事隔多年,也沒什麼好提的了。」十一看著櫻花如雨片片落入湖中,慢慢回憶道:「是聖武十九年,四哥帶兵遠征漠北,隨營副將是佑安侯唐老將軍和他的長女唐忻。唐忻出身將門,從小隨父在軍中長大,騎馬打仗領兵出征堪與男兒相較,是當時我朝將中巾幗。唐忻和四哥同在軍中多年,對四哥早有心意,父皇也有意指婚他兩人,只是四哥總是淡淡地不應,加上那些年軍情多變,便一直拖著。那戰東突厥領兵的是始羅可汗的親弟弟戈利王爺,此人兵法戰術都是個對手。唐忻先鋒軍趁夜偷襲敵軍糧草,中了戈利埋伏,被擒到敵營。隔日我軍強攻阿克蘇城,戈利抵擋不住,親自將唐忻押上城頭要脅四哥退兵,誰知竟被四哥一箭穿心,貫透兩人,唐忻固然香消玉殞,戈利也一命嗚呼。東突厥沒了主帥,城破兵敗,佑安侯也在此役中陣亡殉國。四哥破城後揮軍北上,一直攻下東突厥都城可達納,從此東突厥才歸附了我朝。回天都後,四哥請旨追封唐忻為王妃,當時皇祖母極力反對,但最終還是封了。這些年父皇和皇祖母多次想再給四哥冊妃,卻沒有中意的,即便有,四哥也總是一口回絕。眾人都道四哥面冷心熱情深意重,說四王妃死亦無憾了。」

  卿塵怔怔地聽十一說,聽到最後,歎道:「確是死亦無憾,只是那一箭,他怎麼射得下去?」

  說了這麼多,十一似乎也倦了,搖頭道:「這個,可能只有四哥自己知道,不過唐忻在城頭曾喊過一句話,'與其喪命敵手,不如死在殿下箭下',那麼想來她該是不怨四哥的。」

  紅顏早逝,竟是如此的慘烈,卿塵對於唐忻有些佩服,更有幾分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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