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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卿塵道:「謝兄這四面樓開門便迎八方客,無論做什麼生意都是得天獨厚,如何竟捨得賣?」

  謝經搖頭道:「公子有所不知,近日天都歌舞坊的生意一落千丈,多少地方都已經撐不下去,紛紛關門售地了。」

  「哦?」卿塵眉梢淡掠,「可是因天舞醉坊的緣故,牽連了下來?」

  謝經意外道:「看來公子倒知道些,天舞醉坊一封,京畿司直接會同刑部、大理寺連續查禁,弄得處處門庭冷落。連吏部侍郎郭其都被革職流放,現在既無人敢開門經營,也無人敢上門花銷,這行生意恐怕是不能再做。」

  卿塵隨口道:「謝兄此言差矣,此時正是應該買進而非賣出,歌舞坊的生意壞不了。」

  「公子何出此言?」謝經探尋地看向她,問道。

  卿塵心中忽然一動,笑問:「謝兄可有意與我做筆生意?」

  謝經倒不急著問是何事,只道:「難得你我一見如故,不如裡面詳談。」

  入了四面樓,謝經遣人帶卿塵換了乾淨衣衫後,請至樓上奉茶,方才說道:「公子方才所說,在下願聞其詳。」

  卿塵淡淡啜了口茶。天舞醉坊一案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夜天湛雖然有些事情不便對她直說,但她也看得明白。此次案子說是奉旨嚴辦,烏雲密佈下晴天霹靂,但到了雨落之時卻只能飄灑幾層滋潤無聲。或是因為著實不能想到,歌舞坊背後內臣、外戚、仕族、閥門等各方勢力早已交錯盤結根深蒂固。夜天湛本人賢德之名冠蓋京華,多年來儼然是這些朱門顯貴唯馬首是瞻的人物。其樹泱泱枝繁葉茂,砍些枝葉無妨,但再深進去動到主幹根本,割落之時如剔骨肉,如何不逼得他棄刀收劍?

  自那日在煙波送爽齋之後,卿塵便極少再聽到夜天湛提起相關之事,反而有時看他進保奏的本章,朝中大概已落了一波高浪,亦在他翻轉的手腕下慢慢恢復如常。

  她微微笑了笑,抬頭對謝經道:「歌舞坊這種生意,在伊歌城中絕不會銷聲匿跡,此時只是浪入低谷,一旦過去便會直攀一個高峰。諸家紛紛放棄出售正是價錢低迷的好時候,謝兄若有膽量,不妨趁機收購,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謝經道:「公子怎敢言定歌舞坊會再行興盛?」

  卿塵鳳目一揚,說了個字:「賭。」

  「賭?」謝經皺眉。

  卿塵氣定神閑地道:「生意經營十有八九是賭,只要看准了行情,要贏也不是什麼難事。」

  謝經問道:「那公子又憑什麼下注呢?」

  卿塵眸光清明,略微銳亮:「憑我所知所想。謝兄若無意經營此事,不如你我尋個別的合作方式,我每月付紋銀五百兩的租金,你將四面樓完全交於我打理,此後每月四面樓的盈利你從中抽取三成。換言之,謝兄依然是老闆,在下不過是一個經營人。但半年後我若想買下四面樓,謝兄需按現下告示的價錢將此樓出讓於我。」

  謝經放下手中茶盞,望向她道:「外面告示的價錢,公子可看清楚?」

  「紋銀五萬兩。」卿塵說著,嘴角勾起淺笑。

  「公子既然有意買下四面樓,為何此時又不買,要待半年後?」謝經再問。

  卿塵坦然道:「謝兄是痛快人,問得直爽,在下也坦白相答。目前我手中並無多少銀錢,需要先用四面樓三個月,來賺買樓的錢。」一支玉簪,居然當了紋銀五百兩,這本已是出乎意料的收穫。但黃金有價玉無價,她只能懷疑自己大概看走了眼,那玉簪難說不是上等的貨色。

  此言一出,謝經不由皺眉,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半年以四面樓賺紋銀五萬兩?」

  卿塵搖頭,更正道:「不是五萬,是八萬,還要加上謝兄三成的利潤和在下所獲。」

  謝經緩緩審視卿塵,卿塵笑意清雋,鳳目生輝,淡淡看進他眼底。

  對視片刻,謝經輕彈了彈衣衫說道:「謝某經營半生,少見公子這樣想法奇特之人。」

  卿塵笑道:「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各盡不同方有人間百態,若都同出一轍,豈不無趣?」

  謝經聞言亦笑:「單憑公子這份氣度,在下便十分佩服。只是可否聽聽公子究竟要如何經營?」

  卿塵眸中光玉般清靈一轉,說道:「若謝兄願意將天舞醉坊購下,說不定利潤會更大些。」

  「還請詳談,在下洗耳恭聽。」謝經道。

  卿塵緩扣茶盞:「如今天朝外退突厥內安民政,海內升平四境來朝,大治之下,盛世之興數年之內可有保障。伊歌城乃帝都中心,中有多少高門清貴仕族風流,歌舞游獵華賦清談,他們現在是日興奢靡但求風雅。城中之前的歌舞坊奢華是足夠了,但卻只欠這個'雅'字,此時我們便應由動而靜,以靜求利,也正好不會因過於張揚為朝勢所顧及。但是當然,歌舞坊本就圖個熱鬧,謝兄如果願意買下天舞醉坊再推一個別致的熱鬧,便更可以廣收財源。」

  謝經聽得入神,此時問道:「所謂別致的熱鬧,又指何事?」

  卿塵站起來,步到窗邊遠遠看去,入目處練空如洗一望無垠,其下商客過往中有胡女身姿高俏,風情搖曳,十分引人注目。

  她看了一會兒道:「中原雖與漠北、西域諸國屢有戰事,但各自百姓卻隨著商旅貿易逐漸交融,謝兄沒發現最近伊歌城中胡商胡女都十分多嗎?」

  謝經亦上前憑窗而望,說道:「確實如此。」

  卿塵道:「中原之舞飄逸華美,西域之舞熱情妖嬈,漠北之舞奔放豪邁,南番之舞明快多姿。四境風光,皆有不同,眼下前來伊歌城中的這些胡女豈不是一道新鮮的風景?她們多數為離開荒野大漠而來此阜盛之都,並沒有太多謀生之路,但其本身卻也便是出路,是機會。若以她們經營歌坊,不但奪目亮眼,而且亦能使伊歌城中除去不少混亂的因素,朝中應該也不會多加干涉。」

  謝經暗中將她打量,沉思片刻,道:「公子不但深知天都朝勢,所見所聞看來也頗為廣博,如此深藏不露,倒叫謝某十分好奇。」

  卿塵修眉微挑,扭頭笑道:「謝兄又如何不叫在下好奇,這四面樓雖好,但紋銀五萬的價錢也著實離奇了些,謝兄怕並非真的想賣此樓吧?」

  謝經一愣,隨即呵呵笑道:「與公子相交如飲甘飴,謝某對這賭局動了心,還望日後合作愉快!」

  卿塵瀟灑一笑,抱拳還禮,便是交了這個朋友。

  §上卷 第二十章 歌舞昇平今宵曲

  四面樓臺榭錯落,中有高閣,卿塵喜歡入夜時分坐在樓閣的屋頂上看伊歌城。夜幕下的城池燈火輝煌,比起白日的雄偉壯闊更多出幾分神秘的味道,隱在暗處的熱鬧格外誘人,時而也會有溫暖的感覺。

  隔著夜色沉沉,情景多少會有些不真實,卻也正因如此,方使人願意沉迷一刻,想想看不見的燈影深處有著怎樣的紅塵人間。

  自此處望去,眼前點點燈火中最盛亮處便是曾經一度死寂的天舞醉坊,如今歌舞燦爛,熱烈喧嘩,寶馬香車,賓客盈門。除了開始一段時間打點佈置外,生意步入正軌後卿塵並不經常過去,天舞醉坊名義上的坊主是素娘。

  素娘幫謝經在四面樓打理事務已有多年,心思細密,聰慧精明,天舞醉坊中清一色的胡女在她手中調教得十分妥當,令人放心。在歌舞坊最低迷的時候,四面樓低價買進數家歌坊,果然不過月餘的時間,天都中便慢慢恢復了往日紙醉金迷的風流氣象。天舞醉坊便在此時重整旗鼓,其獨特的舞姿、新奇的曲目如同一股異域來風席捲伊歌,亦將其他歌舞坊帶得一振,先前那場變故便悄無聲息的淡化了下去。

  卿塵將目光自遠處收回,眼前的四面樓卻安靜,透過琉璃燈火只能依稀聽見低聲淺語,絲竹清幽,少有人能想到天舞醉坊和四面樓是同一人在經營。

  四面樓裡能歌善舞的女子並不是最出色的,這些時日卿塵自原來的女子中挑選聰慧者親自指點,以仕女的標準講解詩賦,嚴格談吐,教習琴棋書畫、酒藝茶道,有些靈氣的女子幾經點撥立見不同。為了教,她自己亦學,隨時應付鶯鶯燕燕們公子長公子短的詢問,自覺詩書琴棋大有長進,獲益匪淺。

  如今的四面樓樂而有舞悅目,靜而有茶盈香,有酒醉人而不頹敗,有美相伴而不荒*,堪稱品格高雅,意趣清新。此處來人並不十分多,但不是一擲千金的高門貴族,便是盛名在外的墨客鴻儒,慢慢便在天都創出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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