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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卿塵皺眉,抬眸看夜天湛的神色。以這些日子對他的瞭解,每當他眼梢微微上挑之時,便是有什麼事情下定決心不打算再更改,而這正是他臉上現在的表情。

  攤開手掌任他將玉盒放入手中,玉的微涼握上去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

  「無論何時,你可憑這冰藍晶在任何一家殷氏錢莊提取足夠的銀錢,當我送給你的禮物。」夜天湛說道。他的母親殷貴妃來自富甲一方的殷氏閥門,天朝銀錢流動十有過半與殷家有關,伊歌城幾乎所有的錢莊亦都在殷家名下。

  卿塵待要說不需要,卻又想反正自己不去取用就是,何必當面拒絕他的一番好意,便說道:「多謝你。」

  夜天湛深深地看了她一會兒,而後向亭外雨中走去。待到她身邊,腳步一緩,低聲歎道:「卿塵,我不管你是誰,這世上只有一個你,但願有朝一日,這冰藍晶真的能成為湛王妃專有的飾物。」語氣中帶了無盡感慨,舉步沒入雨中。

  卿塵失神地望著白玉橋上夜天湛越走越遠,雨意下漸漸模糊了的身影像是他的眼睛,淡淡的,無端的憂鬱。

  有時候拒絕一個人的愛,幾乎比愛一個人還要難。

  情不重不生娑婆。紅塵之中偏偏有幾多執迷不悟,人人超脫不得一個「情」字,生生世世千百年輪回的糾纏,終究苦苦難解。

  §上卷 第十九章 熙熙攘攘天涯行

  雨洗清秋,天高氣爽,秋日的天藍得有些不真實,看上去似乎總帶著深透的憂鬱。

  白衣白馬,長街閑閑而行。卿塵置身伊歌城坊肆林立人來人往,卻對四周熱鬧視而不見,只是漫無目的穿梭在人群之中。

  熙熙攘攘雲浮煙過,明明身在其中,卻仿佛看戲,荒誕無比。

  心情低落到極點,面對夜天湛時無比的冷靜自若,聆聽、微笑、回答和拒絕,將他置於身外,劃清界限。依稀覺得那一刻大概產生了刹那快感,似乎竟是在報復李唐,那張一模一樣的面孔。

  她弄不清是不是真有這種想法,時而會把夜天湛當作李唐來看待,也當作了李唐來愛和恨。

  那種利刃劃心的滋味,她為之痛過卻又殘忍地把這樣的痛加諸於他。他在說那句話時望來的眼神,眸底是怎樣的深情。

  「若我願盡我所能給你你想要的,你可願答應?」

  他並不是可以輕易如此承諾的人,這句話中帶了多少放棄退讓,卻被她生生剝離,丟棄一旁。

  在被拒絕的刹那他用天生屬於皇族的高貴掩飾了什麼,風平浪靜地在她面前轉身,身後雨落滿湖。

  姻緣淩亂,究竟是他欠了她,還是她欠了她?

  是來世的他辜負了她才得今日無情,還是此生的她傷害了他才有來世的背叛?

  這一切都在他轉身的刹那碎落成可笑的塵埃,那時她清楚地知道,他是夜天湛,這一生,她虧欠了他。

  突然雲騁往身邊蹭了蹭,提醒她給一輛馬車讓開道路。

  卿塵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想起當她問是不是可以帶走雲騁的時候,夜天湛不無感慨地道:看來這府中,反而是雲騁和你最有緣。

  如霜似雪的歎喟絲絲的滲進心間裂開的一處,她幾乎是匆匆逃避,怕自己一回頭便要在他的凝視中推翻一切決定。

  雲騁純淨的眼睛看過來,卿塵撫摸它長長的鬢毛,拋開心事著眼打量四周,停留在一家殷氏錢莊前靜靜思索了片刻,卻扭頭走入對街一家當鋪中。

  比較安靜的一間向陽街鋪,陽光射到門廳的一半便駐足不前,顯得屋中有些古舊的涼意。

  她帶著幾分好奇環視其中,前方櫃檯上的老先生抬起頭來道:「這位姑娘可是有東西要當?」

  卿塵見問,笑著取出那支玉簪遞到櫃檯上:「請先生看看,這個值多少銀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老先生從未見當東西當得這麼笑語嫣然的,不由得仔細打量眼前的人和東西。

  卿塵伸手在櫃檯上半天,老先生看著她的手一直不語,許久方從她手掌處抬起頭來,目光在她臉上再打了個轉,伸手接過玉簪道:「姑娘想當多少?」

  她垂眸一想:「先生能給多少?」

  老先生頓了頓,道:「請姑娘稍候,待我問過掌櫃方好說價錢。」

  卿塵微覺奇怪,能在當鋪櫃檯上的老先生都是一雙火眼金睛,怎麼一件小小玉器還去詢問掌櫃?卻不多會兒,老先生自後堂回來,手中捧了一個小包遞給她道:「我們掌櫃給姑娘的價錢。」話語中略帶著幾分恭敬。

  她隨手一翻,見到幾張銀票,挑了挑眉梢,這老先生似乎是看定了她不會再討價還價,直接便取了銀票包好,她也確實不打算多言,將銀票丟到懷中,起身道聲謝走出門外,雲騁見她出來,輕嘶一聲湊上前。

  卿塵在上九坊尋了間衣坊進去,再出來已是綸巾束髮窄袖長衫。從容上馬帶韁緩行,其人清雋文秀,雲騁神矯如龍,在街道上引得人們頻頻側目,卻不知是哪家少年公子。

  似是正遇上什麼祭禱的日子,不少年輕女子在天后宮前兩株亭亭如蓋的大樹下笑鬧紛紛,將求來的簽語扔往枝上,碧葉彩簽,裙袂飛揚,十分賞心悅目。

  卿塵勒馬略走慢了些,幾個女子偷眼看來,其中大膽的笑著抬手將什麼東西丟上馬來。卿塵冷不防接在手裡,卻是個繡制精美的簽囊,她故意揚眉翩翩一笑,側身點頭施禮道:「多謝小姐厚愛!」說罷將簽囊收入懷中。

  那女子竟也嫣然而笑,大方一福道:「神佛靈驗,願公子前程似錦!」

  對面一片嬌語清脆,女子們召喚著結伴往天后宮中去了。伊歌城風流興盛民風開放,如此毫不做作的表達卿塵只覺得十分有趣,一時卻也有些遺憾自己為何生是女兒身。此方世界入可登堂拜相,出可經營四海,男子有多少可為之事,然女兒卻終究還是有些不同。

  她不欲在上九坊久待,催馬往中城走去。沿路經過天舞醉坊,再前行便是中二十四坊,楚堰江已近眼前。

  不遠處,江上船隻往來隱有喧聲鬧語,商旅忙碌,人跡繁華,四處一片生機勃勃。她似乎突然面向了一個新鮮的天地,放眼望去天高地廣,心胸中飛暢高遠神氣陡清。

  正往江邊走去,只聽「嘩」的一聲,眼角忽見水跡潑來,她急忙帶韁旁避,但饒是如此那水依舊合身灑上,將她一邊衣擺濕個半透。她蹙眉不悅,往旁邊看去,卻是路邊一幢雕梁高樓中有人潑水出來,一個文士模樣的中年男子匆忙上前,頻頻作揖道歉:「樓中下人一時疏忽,還望公子勿怪,抱歉抱歉。」

  伸手不打笑臉人,卿塵見他不斷賠罪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微笑道:「不礙事,一套衣服而已,只是以後還是不要往路上潑水的好。」

  那男子道:「公子說的是,在下定當好好管教他們。不知公子府上遠近,衣衫濕成這樣甚不方便,若不嫌棄便請進來稍作歇息,喝杯茶水換洗一下,也讓在下賠個不是。」

  卿塵見濕著衣服也不好在街上走,點頭道:「如此……倒要麻煩兄台了。」

  那男子笑道:「在下姓謝名經,是這歌坊的主人,公子裡面請!」

  「在下甯文清。」卿塵依禮報上姓名,卻是化了本名。她舉步抬頭看去,見那高樓之上金匾行書「四面樓」,其樓不若天都其他建築,環成矩形而起,南面臨江,北接商鋪,前連上九坊,後向中二十四坊,倒真是個四面來客的好地方。但走到門前看到一張紅榜,卻是主人出售歌坊的告示。

  謝經見她駐足看去,問道:「公子可是對此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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