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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夜天湛見她不出聲,一雙俊眸微眯著看定了她:「怎麼?」她笑了笑:「後來才想到是挺危險的。」

  夜天湛不想她痛痛快快認錯,倒有些無話可說了。誰知她接著又說了一句:「不過很刺激。」他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回頭我饒不了十二弟!」

  卿塵一愣,忙道:「不怪他,是我自己偷著騎的。你饒了他,我任你責罰,怎麼都行。」

  夜天湛眼底微斂了笑意:「當真?」

  卿塵挑挑修眉:「我說到做到。」

  夜天湛嘴角揚起個輕笑的弧度,聲音悠悠拖長:「那好……罰抄十遍《女誡》!」

  「啊?」卿塵大驚,苦著臉道,「太過分了啊!換別的可好?我寧肯抄一百遍《國語》!」

  夜天湛看著她的模樣驀然笑出聲來:「還真打算抄?不過《國語》比《女誡》長了不止一倍,你可要想清楚。」

  卿塵才知道被耍了,狠狠瞥了一眼過去,剛才誇下了大話一時又不能反駁,只能站在那裡賭氣瞪著他。

  倒很少見夜天湛這樣大笑,平日裡他雖常帶笑容,但那風華溫和中總有些疏離。此時的他意氣風發,淡金色陽光落在身上英氣逼人,看上去格外的瀟灑。她不免有些感慨,老天將風流富貴才貌賢德全都給了這一人,少年得志,不知這世上還會有什麼是他不稱心的?

  夜天湛笑夠了,見卿塵正揚唇看著自己,眼中目光一柔:「相府的人在外面候著了,我和靳慧陪你一起去。」

  卿塵微怔:「不用這麼麻煩吧?」

  夜天湛笑道:「父皇還在宣聖宮,既沒有朝事就當我偷閒一日,走吧。」

  相府馬車寬敞精麗,軟屏夾幔紫羅煙褥,幔中淡淡熏著華櫻草的清香,有種安神的貴氣。

  窗外車水馬龍,人煙阜盛,所經上九坊一路有榆柳之樹將近百步的大道分作三條,當中平坦寬闊乃是禦道,專供天子出行之用,金秋陽光中顯得高高在上,天家威嚴遙遙延伸,直至消失在目不可及的城門之外。

  到了鳳相府前,門中侍從遠遠見著夜天湛,慌忙飛奔入府通報。夜天湛笑著回身親自扶靳慧下車,接著自然而然地握了卿塵的手帶她下來。

  鳳衍同鳳鸞飛自內迎出,都未想到湛王和側王妃居然雙雙陪同前來,眼見這一幕神情微動,瞭解到湛王身旁的女子實際非比常人,心中便已拿定了三分主意。

  卿塵抬眸看向這權傾朝野的鳳相,只覺得其人氣度深沉言笑穩慎,看似平緩的目中暗帶精光,心志深藏,不愧是歷經兩朝位列公卿之首的權臣。那迎面一瞬的對視,卿塵自知由上而下盡收鳳相眼底,陡然有種互探根底的直覺,她寧靜地投了眸光過去,平湖秋月悠然不波,誰也未占上風。

  相府朱門深苑,庭院雍容,前庭廣闊可容車馬,卿塵隨著夜天湛步入其中,向前看去,突然停住腳步,說了聲:「這裡不是有個大魚缸嗎?」話說出來,她自己先吃了一驚,仿佛那刻思維游離了一下,擺脫了心神的控制。

  身邊眾人齊齊看她,鸞飛望瞭望空闊的中庭道:「這裡從我記事起便是四面植樹,中間留空,從沒有過魚缸。」

  「哦。」卿塵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卻聽鳳衍問道:「你可知是什麼樣的魚缸?」

  卿塵側頭笑道:「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這裡該有個魚缸。非常大,而且一邊白色一邊黑色,中間像是太極圖樣的隔開,太奇怪了,哪裡會有這樣的魚缸?」

  鳳衍眼角輕輕一動,說道:「其中白色裡面養了黑魚,黑色裡面養了白魚,本就是一副太極陰陽八卦圖。有這太極魚缸之時鸞飛也還在繈褓之中,府中也只有一些老僕人知道。」他眼中此時沉穩萬千也掩飾不了一絲激動,「你可還記得別的事情?」

  卿塵茫然搖頭,鳳鸞飛道:「父親,姐姐被惡奴騙走之時還不足三歲,恐怕記不得多少事情,但她身上的銀蝶和女兒的一模一樣,這點是絕不會有錯的。」

  鳳衍返身對夜天湛道:「多謝七殿下當日搭救了卿塵,才有今日老臣一家團聚,老臣感激不盡。」這言下之意已是將卿塵真正當作了丟失的女兒,卿塵下意識地蹙眉望向夜天湛。

  夜天湛對她微微一笑,說道:「鳳相言重,不如先帶卿塵見見夫人再說。」說話間往靳慧那邊看去,靳慧挽著卿塵的手說道:「我陪你一同去。」

  卿塵沒理由拒絕,同靳慧一起隨鳳衍入了內室。屋中飄飄淡淡的盡是藥香,入眼一副牡丹花開描金屏風,其後碧紗垂幔中躺著一個沉睡中的婦人,似乎曾經保養得很好,但是顯然久受病痛之苦,面上已經失了神采。

  鸞飛請了兄長在外陪夜天湛說話,自己隨後而來。卿塵行至榻前細看鳳夫人的臉色,出於醫者的本能伸手搭試她的脈搏,心中一凜,回頭問道:「這是……心疾?」

  鳳衍沉聲道:「宮中御醫也是這麼說,自來已有多年,只是這些日子越發不好。你姐姐纖舞亦患的同樣病症,更是早早便不治了。」

  卿塵下意識抬手撫上自己胸口,靳慧見她神色微變,想起什麼事來,問道:「卿塵,這豈不是和你一樣?」

  鳳衍和鸞飛愕然相視,卿塵輕淡點頭一笑,對鸞飛道:「可否讓我試試你的脈?」

  鸞飛遲疑在榻旁坐下,將手交給她,她細細地診了一會兒,說道:「現在看來是無恙,雖說夫人的病症並不一定會牽涉所有子女,但你自己也要小心。至於夫人的身子……心氣鬱結已久,沉屙固滯,大概只能保數年無恙。」

  鸞飛反手握住她驚問:「數年?御醫說能熬過今冬便不錯了。母親這幾天時好時壞,我們都……」說著略有些哽咽。

  卿塵低頭想了想:「若用藥劑配以金針調理我倒有些把握,但一定要好生調養,不能受半點兒刺激,驚憂怒痛都需謹慎避免,即便是大喜大笑也不宜。」

  鳳衍歎道:「不想你竟還通曉醫術。她這一生便是為兒女傷神,之前傷心纖舞一病不起,現在若是得你們兄妹承歡膝下,說不定便有些起色。」

  卿塵聞言回頭看了看床上氣息微弱的病人,不忍出言否認,靜眸淺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細細囑咐了鸞飛一些事宜。臉上淡淡神情落在鳳衍眼中豈會看不出她心下躊躇,出門時便落後一步和她並肩而行。待鸞飛與靳慧走得遠些,鳳衍似是漫不經心閒話道:「為父自知這幾年於你虧欠不少,今天看來難得湛王殿下有心,你認祖歸宗後為父自會給你安排一樁好姻緣,屆時便是雙喜臨門。」

  卿塵怎也不料他有這番話,幾乎停步想了想,才醒悟到他在說什麼,事情似乎突然脫離了想像。

  待要抬頭做答時,已然到了外室,夜天湛正與鳳家大公子鳳京書說話,含笑的眼神明若朗月,輕輕帶往她身上,眸中眼底浸透了溫柔神色,毫不避諱地看著她。

  一時間無語,卿塵靜靜低下了頭,鳳衍見到此情此景便當女兒家羞怯,深深一笑,意味深長。

  §上卷 第十七章 紫藤花輕是誰家

  清燭爆開了燈花,輕輕「劈啪」一聲。

  卿塵抱膝坐在榻上,怔怔地望著不遠處的銅鏡。每當看到這樣的面容,依然心中模糊,不知是誰,不知身在何處。

  雪膚花貌映了燭火,籠上淡淡的嫣紅,莫名有種妖冶的美麗,她安靜的想著還有什麼地方可去,還有什麼路可走,並不是每一個明天都可以輕易決定,但凡事卻必然要有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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