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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誰說情深不悔,誰說生死相依,誰說此生與共,誰說海枯石爛?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

  若說有緣,為何他要負心欺她?若說無緣,為何在此,還要遇到他?

  笛聲餘音嫋嫋,悠然沉寂,夜天湛目光籠住她清幽的眸子,隔著夜色深深凝視。

  相對而立,咫尺凝眸,遠近紗燈溫柔照出一對風華絕代的剪影,隨著一波輕蕩,重疊而後消失。

  夜天湛含笑緩步穿過回廊,走至她身前,月影清亮斜灑兩人之間,朦朧處他俯身低頭,輕輕抬手撫上她的臉龐,手中溫暖拭去了冰涼的淚痕。

  他低聲說道:「你可知道,你比這月色還要美?」

  牽手處,細語時,多少記憶如同巨石迎面撞來,卿塵猛然後退扶住欄杆,眼底驚起碎裂的傷痛。夜天湛微微愣愕的時候,她返身沖出凝翠亭,一步也不想再停留。

  §上卷 第十一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人生運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

  一折墨痕斷在半路,有些拖泥帶水的凝滯,卿塵頹然停筆,將箋紙緩緩握起,揉作一團。

  案前已經丟了幾張寫廢的,仍是靜不下心來,她握著筆緊緊將眉頭一皺,記憶中從來就沒有像現在這樣消沉和狼狽過,不是茫然失神,便是心浮氣躁,每每一閉目,心間便會響起陣陣飄蕩的笛聲,如真似幻,如影隨形。

  她有些惱恨地將筆丟下,站起來走到廊前卻突然停住,轉身回到案前,盯著筆墨看了一會兒,毫無儀態地掠開襦裙偏坐席上,伸手用力磨墨。

  一方圓雕玉帶硯被磨得「哧哧」作響,墨痕一道深似一道,圈圈溢滿了一盞,她的動作卻越來越慢,逐漸地平緩下來。

  剛垂手舒了口氣,外面傳來靳慧的聲音:「卿塵在嗎?」

  卿塵忙將裙裾一拂換了端正的跪坐姿勢,靳慧已步了進來。

  靳慧今天穿了件雲英淺紫疊襟輕羅衣,下配長褶留仙裙,斜斜以玉簪挽了雲鬢偏垂,窈窕大方。看到案上的筆墨,她笑道:「每天都見你練字,字是越來越好了。」

  卿塵說道:「是寫得不好才要練,左右也無事可做。」

  靳慧道:「看來是個閑不得的人,前幾天你問我有什麼事可幫忙,如今還真有件事要你幫我。」

  「是什麼事?」卿塵問道。

  「你跟我來。」靳慧挽了她的手往閑玉湖那邊去。

  跨過白玉拱橋,沿湖轉出柳蔭深處,臨岸依波是一方水榭,平簷素金並不十分華麗,但台閣相連半淩碧水,放眼空闊,迎面湖中的荷花不似夜晚看時那般連綿不絕,一枝一葉都娉婷,點綴著夏日萬里長空。

  踏入水榭,香木寬廊垂著碧色紗幕,微風一起,淺淡的花紋遊走在荷香之間,攜著湖水的清爽,靳慧說道:「這是煙波送爽齋,裡面有很多外面不易見到的藏書,交給別人我不放心,你若願意,我就把這兒拜託給你。」

  「是書房嗎?」卿塵欣喜問道,「裡面的書我可以看?」

  「自然可以。」靳慧帶她走過台榭,步履輕柔,「既交給你打理還有什麼不可以?只是千萬別亂了丟了,這些繁雜的事情不知你願不願做?」

  「怎會不願,」卿塵說道,「既有事做,又有書看,我真的要多謝王妃。」

  靳慧扭頭看她:「怎麼聽著還這麼生疏?我比你虛長幾歲,你不介意便叫我一聲姐姐,這才不見外。」

  卿塵靜默片刻,清淡一笑:「姐姐說得是。」

  「這就對了。」靳慧笑道,「你不妨先在這兒四處看看,若有什麼事便再問我。」

  卿塵步子輕巧地往水榭深處走去,長長的裙袂飄帶身後如雲,同碧紗輕幕一併緲縵浮于清風淡香,方才懨懨的心情也散了大半。

  過了臨風回廊,水榭的主體其實建在岸上,先前幾進都放著各色書籍,其收藏之豐富,單是流覽書目便要許久。待步入裡面,才是真正的書房。

  書房裡的書少些,但顯然常有人翻動,她抽了幾本看,見是《國策》、《從鑒》、《治語》、《六韜》、《武經》等不甚易懂的書,當中的紫檀虎雕寬案上,端硯墨、黃玉筆、雪濤箋,處處灑掃得一塵不染,散放著一本《遺史書話》,旁邊是些疊摞的本章。

  案後擋著黛色灑金屏風,其旁透花清水冰紋盞中植了紫蕊水仙。白石綠葉,玉瓣輕盈,悄然綻放著高潔與雋雅。室中擺設處處隨意而透著清貴,卿塵目光落在一件翠色剔透的翡石雕玩上,她隱約猜到這不是普通人的書房,湛王府中恐怕只有一個人會在如此清靜的地方,看些這樣的書。

  剛剛提起的興致頓時落了幾分,她站在案前隨手拿了樣東西翻了翻,一見之下卻是夜天湛陳奏天舞醉坊一案的本章,猶豫了片刻,終究禁不住想知道案情,便流覽下去。

  一遍看過後並未十分清楚,只覺得本章上的字潤朗倜儻,風骨清和,落筆走勢間近乎完美的搭配,字字珠璣,通篇如玉帶織錦,幾乎叫人沉迷字中而忘了裡面寫的是什麼。看到最後幾筆朱墨,批著「慎重,嚴辦」四個字。她默默細想,再回頭看了一遍。方知原來這樣簡單的案子,說小,可以只辦一個天舞醉坊,說大,可以上至三公,牽連內外。從這奏本上看,此處引出朝中大臣借勢枉法營私牟利諸般情況,矛頭所指是一塊深黑腐敗的泥潭,尤其是歌舞坊這類暴利行業下的官商勾結,似乎遭了措手不及的狠狠打擊。

  除了聽說過的吏部侍郎郭其外,尚有一連串牽涉其中的重臣,卿塵甚至有些懷疑這是否是夜天湛的奏本,其語言之犀利不留情面和他平素的溫和相差甚遠,叫人不太相信出自他的手筆。

  不過千餘字,卻得用七心八竅仔細推敲。她將奏本放回原處,方察覺待了這麼久,天色已近黃昏。室內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她起身將兩盞琉璃銀燈點燃,稍稍整理了一下書案,走出了煙波送爽齋。一面走一面想,如今既已答應下來,也不好再說不願,白天夜天湛似乎並不常在府中,如果稍加留意錯開時間應該不會遇上,這些書籍對她很有吸引力,她不想錯過。

  剛走入長堤柳蔭,忽然有個黑衣人閃至身旁,將她一把帶入樹影深處。在她脫口驚呼之時,那人手指在唇間一按,將面紗取下。

  「冥魘?」卿塵驚奇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冥魘依舊是那副冷淡模樣:「找了幾日才知道你被單獨囚禁在湛王府,跟我走吧。」

  「去哪兒?」

  「你想待在這兒?」冥魘說著將面紗重新籠上,回頭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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