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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昨夜吹了一夜的北風,今天應該下雪了吧,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一起去吧。」趙合德站了起來,拉著我的手。

  「是下雪了,外面已經白成一片了,我剛才過來的時候,雪還在下著呢,外面冷,小心受涼了。」我剛才過來的時候還沒下雪。

  趙合德命順娘拿來了兩件裘皮大衣裳,都是紅豔豔的顏色,這麼一穿,在雪中站著就是一幅美豔的畫了。

  「我想看雪。」趙合德變成了個撒嬌的小女孩。

  第五十四章 雪中曼舞

  舞,舞起千般傷心。熾烈的眸子無法將我從塵世帶走,只有深透骨髓的念讓我魂牽夢繫。

  鴻嘉元年的第一場雪。

  未央宮一片瓊樓玉宇,在這樣的晶瑩世界之中,你會覺得任何陰暗的東西都是不存在的。我呼吸著清冽的寒氣,忽然一片冰心在玉壺起來,何苦為古人擔憂,我只不過是穿越到西漢的一個平凡女子罷了,西漢後宮要發生什麼事,與我何干。我不是上帝,我現在是個婕妤,好好享受這來之不易的榮華富貴吧。

  「好美啊!」趙合德笑著仰起頭,伸出如玉般的手掌,接著飄灑而下的雪花,雪花落在她的臉上,沾在她的睫毛上,化成小水珠,閃呀閃呀,她現在是個真正的白雪公主。

  「真的好美!」我在雪上旋轉了一下,雖然身穿皮裘,依然輕盈如蝶。

  太冷了,別人都畏寒待在殿中烤火喝酒取暖,偌大的未央宮,似乎只有我們兩個,我們沒有要宦官和宮女跟隨,就我們倆,像小時候一樣,就我們姐妹倆,真好。

  趙合德看著我,「姐姐的舞姿越來越輕靈了,不如在這雪上跳一曲吧。」

  「叫人看見了,成何體統。」我笑道。

  「那又怎樣,誰規定不能在這雪地中跳舞了?」趙合德說著,踮起腳尖,輕輕地轉了一圈,她的舞姿頗有飛天的飄逸,並不亞於我。

  我受了感染, 「我知道有一個地方,這時候肯定沒有人,咱們上那兒去,任憑怎麼跳,也不會有人看見。」

  「我知道,一定是沁馨園。」趙合德高興地拍著手,拉住我的手,「快走吧,說不定那兒的梅花已經開了,我們去賞梅,還可以在梅花之下,雪地之中,縱情一舞,快走,姐姐。」

  沁馨園是一個很大的花園,種的是櫻花、梅花和桃花,呈品字形,每一片花樹都很大。北邊的是梅樹,東邊的桃樹還只是嶙峋的樹條,西邊的櫻樹已經含苞,只是苞還很小,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再過一段時間,一定會粉霞一片。

  積雪還不是很厚,踏上去吱咯吱咯的,顯得園中更靜了,我們如兩團火焰,或者如兩隻火紅的狐狸,輕盈地穿過樹林,向北走去。

  「姐姐,真的有梅花開了!」趙合德一陣歡呼。

  我抬起眼睛,透過樹林,看著遠遠的地方有一片星星點點的紅。

  我們加快腳步,穿過櫻樹林,來到了梅林跟前。一些性子急的梅樹果然綻出了點點梅花,紅的、白的,傲視風雪,沒有形成雲蒸霞蔚的熱鬧,卻有一種寂寞的美麗。

  寂寞讓我如此美麗。

  我和趙合德手拉手,站在稀疏的梅花下,一些驚喜,一些遺憾,一些感動。

  「再遲些來,就是一片花海了。」我說。

  「我可不想錯過第一批梅花。」趙合德回眸一笑,放開我的手,張開雙臂,連轉了兩個圈子,清脆的笑聲在園中蕩漾開來。

  雪片簌簌地落下來。

  「姐姐,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梅花有我們兩個知音,也應該欣慰了。」趙合德停下來,看著我,「我要唱歌,梅花的歌,姐姐,你作的梅花詞,我還記得,姐姐,你為梅花而舞,歌未盡,你就不許停下來。」

  那些詞,其實都是李清照的詠梅詞,清麗無比。我被她感染,骨子裡的浪漫和無邪逸出,「好,不過,你不要光唱歌,我也不要光跳舞,我們一人一首地輪著唱,不唱的人就跳舞,如何?」

  「這個主意卻好。」趙合德笑靨如花。

  「只是這裘衣太笨重了些。」我說。

  「這才特別,不是著羅帶輕紗,舞出來一定別有韻致。」趙合德倚在一棵梅樹上,開始清歌:

  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挪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

  我選了一塊大些的空地,就在雪上舞起來,一下子就覺得自己變成了那個愁結雙眉的女詞人。

  「姐姐,到你了。」趙合德笑著看我。我停了下來,唱道:

  紅酥肯放瓊苞碎,探著南枝開遍未?不知醞藉幾多時,但見包藏無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悶損闌幹愁不倚。要來小看便來休,未必明朝風不起。

  趙合德的舞比起我的飄逸,更多的是凝重,緩緩而舞,更覺得愁緒迫人而來。

  早梅有幸,風雪有幸,聆聽這些本應該在千年之後才由才女筆端和心裡流出來的絕唱。

  趙合德的聲音越發純淨:

  春到長門春草青,紅梅些子破,未開勻。碧雲籠碾玉成塵,留曉夢,驚破一甌春。

  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好黃昏。二年三度負東君,歸來也,著意過今春。

  舞,舞起千般傷心。她的餘音還在樹梢輕繞,我已經接住:

  庭院深深深幾許,雲窗霧閣常扃,柳梢梅萼漸分明,春歸秣陵樹,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風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誰憐憔悴更凋零,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

  腳印點點,雪開始在她的腳底下變殘。

  「這個庭院深深我喜歡,我也來一曲。」趙合德乾脆把裘衣脫了下來,掛在梅樹上,臉上暈紅,邊歌邊舞,「庭院深深深幾許,雲窗霧閣春遲,為誰憔悴損芳姿。夜來清夢好,應是發南枝。玉瘦檀輕無限恨,南樓羌管休吹。濃香吹盡有誰知,暖風遲日也,別到杏花肥。」

  我也把裘衣脫下,成了一隻在雪中飛舞的燕子,「雪裡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趙合德捧起一掬雪,碎玉般的雪從她的指縫中灑下,「玉瘦香濃,檀深雪散,今年恨探梅又晚。江樓楚館,雲間水遠。清晝永,憑欄翠簾低卷。」

  不等她唱完,我搶過後半闋,「坐上客來,尊前酒滿,歌聲共水流雲斷。南枝可插,更須頻剪,莫待西樓,數聲羌管。」

  兩團火焰忽然向我們飛來。我和趙合德在翩躚之中接住,竟是我們的猩紅色的裘衣。

  「快穿上!」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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