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胭脂醉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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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山怎麼盡出些這樣的怪胎呢?永道士十分費解,訕笑著躺回榻上,枕肱而眠。 拂曉之際,被李涵下旨流放或還鄉的宮人已在神策軍的監視下,列隊走出了長安城。這群被皇權放逐的人無不神情沮喪、暗暗飲泣——他們或是被閹割的男人,或是錯過了嫁齡的女子,離開了棲身多年的皇宮,又能去哪裡繼續自己已然畸形的人生? 出了宮,未來只有一條死路可走,怎能不讓人摧心剖肝。花無歡默默陪在杜秋娘身邊,與另幾名內侍一同扛著行李,雖然已不復當日行走宮中時叱吒風雲的風光,可通身逼人的冷冽光彩,卻沒有減損半分。 負責隨行監督的神策軍侍衛們當然知道花無歡是有來頭的人,哪怕他如今虎落平陽,也不敢大意怠慢,所以由著他們落在隊伍後面慢慢地走,並不出言呵斥。 這一天的天色陰霾,幾乎看不見朝陽,不時有牛毛細雨落在人肩頭,卻又沾不濕衣裳。這樣的好雨時節,太容易勾起惆悵的春思,令離人在柳下垂淚,將神魂迷失在古道外的萋萋芳草之中。 花無歡冷冷目視著前方,遊絲般的春雨將他蒼白的臉打得濕潤,左眼下藍色的淚痣令他看上去,竟顯出一絲至剛易折的脆弱。這時他忽然在冰涼的春風中嗅山一點熟悉的氣味,然後在他面前,淒迷的郊野春色中出現了一道青色的人影,那人影風鬟霧鬢、臉色慘白,虛弱得幾乎在隨著清風虛晃,卻難掩一身殊倫的豔色。 花無歡只見過翠凰的真身一次,但是他一眼就知道,足她回來了。他隨著流放的隊伍向前走,一步一步接近她,隨行的其他人似乎都無法看見這道身影,皆是垂頭喪氣地越過了翠凰,只有花無歡走到近前真真切切地看見她,以及她嘴角凝著的血痕。 他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望著她低聲道:「你來了,怎麼受的傷?」 翠凰默默看著花無歡,並不開口——這是他第一次將她放入眼中,真正地與她說話。僅僅是因為這般,連日來遭受的折磨和委屈便盡數湧上心頭,堵得她喉頭哽咽,只想痛哭一場。 然而她不能這樣放任情緒,因為她無法知道花無歡是否在意自己——不計後果地掙脫羅網,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元氣,此刻她已經虛弱得只夠現身於花無歡面前,連返回杜秋娘的身體都做不到。 這樣的自己,只怕他會更加厭惡吧;然而即便是這樣,在算出他有牢獄之災時,她仍是拼盡全力鑽破了羅網,只想趕來會他一場。可惜自己終究是遲了一步,待到與他再會時,京城中的遊戲已經結束了。 花無歡將翠凰的沉默看在眼中,終於意識到自己即將與她訣別——離開了皇城帝都,所有斑斕綺麗的幻彩,從此都會悉數消失了吧?也許將來當他走到人生末路,在回憶宮中歲月時,自己還會記得她。一人一妖就這樣在芳草古道中相對而視,直到最後仍不能心意相通。 這時花無歡的駐足卻引起了杜秋娘的注意。雖然她看不見翠凰,卻對花無歡失神的模樣感到不安,於是她折回了幾步,望著花無歡輕聲催促道:「無歡,你怎麼停下了?」 花無歡怔忡回神,察覺到自己在杜秋娘面前失態,慌忙迎向她俯首道:「卑職只是一時失神,倒叫秋妃您擔心了。」 說罷他低頭小心翼翼地扶住杜秋娘的手腕,亦步亦趨地陪在她身側,繼續向前走。翠凰看著花無歡與杜秋娘相攜離去的背影,只覺得心中茫茫一片虛空,再沒有一絲波瀾。 他到底還是選擇了她……自己早該醒悟的。 她低下頭,轉身背對那一幕傷心畫卷,獨自踽踽離去。她無力騰雲駕霧,也沒有隱去身形,僅是像個凡人一般緩緩行走,任雨絲穿過她的身子,在她腳下的淺革上打出一層青色的雨氣。 當花無歡回過頭時,他仍舊能望見翠凰獨行的背影。於是他又轉過頭,在理不清自己心緒時,低聲問身旁的杜秋娘:「秋妃,您打算往哪裡去呢?」 「往我的故鄉金陵,雖然我十五歲就離開了那裡,但是那裡的花樹美景,我都還記得,」秋妃神思恍惚地笑答,仿佛在回憶著故土風光,卻又轉而問道,「可是無歡,你又打算往哪裡去呢?說起來我們被放還原籍,可你的家鄉又在哪裡呢?」 是的,他又打算往哪裡去呢?花無歡茫然地目視前方,記憶裡忽然閃現出一座隱藏在深山荒草中的青石別墅,然後在那野草飛鶯之中,還有一道淡淡的青影……「秋妃不用擔心卑職了。」他輕聲笑道,垂下雙眼,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湧出溫暖的柔色。 翠凰在細雨中抬起雙手,卻掬不住眼前輕盈的雨絲。 「無論盡多少力,原來仍是這般,什麼都留不住,留不住。」她喃喃自語,失神了片刻才又繼續前行。這時耳中卻忽然聽見摩擦著濕漉漉草葉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心念間遽然一顫,忍不住戰慄著回過頭去,便看見了跟在自己身後的人…… *** 這一場軒然大波終於漸漸平息,輕鳳在紫蘭殿中松了好大一口氣。一切皆如她所願,漳王李湊被貶,花無歡和杜秋娘被逐出京城,而翠凰竟也沒再出現找她的麻煩,真是個令她意外的驚喜——因為這事她對永道士的玩忽職守很有意見,可誰叫這個人法術和人品一向都很離譜,自己也只能忍氣吞聲罷了。 總而言之,輕鳳對自己這一步棋頗為滿意,她見好就收,眼下正琢磨著如何與王守澄絕交。只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這幾步動作,又如何能在耳目眾多的後宮中瞞天過海、不落痕跡? 李涵在宋申錫這件事上,無疑吃了王守澄一個悶虧,他並未就此罷休,而是密令心腹暗地追查此事。畢竟王守澄在此事上明顯是有備而來,他能取得漳王的親筆信,至少在興慶宮內另有同黨,而他忽然向宋申錫發難,也證明自己的計劃已然外泄,足見周遭的環境已惡劣到何等地步。 就在李涵沉思時,王內侍忽然走到他身邊稟告道:「啟稟陛下,楊賢妃於殿外求見。」 此時李涵正在煩躁,根本無心風月,因此不耐煩地瞥了王內侍一眼,沒好氣道: 「這個時候她來做什麼?我又沒傳喚她。」 王內侍對李涵的不自在心知肚明,卻仍是不依不饒地在他跟前說道:「陛下,賢妃娘娘她說,有幾句至關重要的話,一定要見到陛下才能說。陛下縱使心中不耐煩,也要不看僧面看佛面,賢妃娘娘宮外的勢力不小,您卻已經許久沒召幸她了……」 李涵聞言瞪了王內侍一眼,語氣更是不悅:「我關心哪個妃嬪,難道還要你提醒?」 「卑職罪該萬死,伏乞陛下恕罪,陛下開恩……」王內侍慌忙往地上一跪,用的卻是屢試不爽的以退為進之招,令李涵頓時沒了脾氣,只能無奈就範。 「罷了,請她進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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