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胭脂醉 | 上頁 下頁
一一〇


  如此來,宋申錫罪名坐實,等待他的將是誅滅九族之禍。李涵終究不忍心令宋申錫遭此慘禍,於是再次召集朝中大臣,在延英殿中商議此事。這一次他暗中傳口諭給朝中幾位與柬申錫有舊交的大臣,暗示此事尚有斡旋的餘地。於是包括左常侍、給事中、諫議大夫和補闕在內的多位大臣當堂上疏,奏請將宋申錫一案發還大理寺重審。

  如此一來困局便有了轉機,李涵在御座上眉頭一松,打算相機行事,回護宋申錫。

  這時大理寺卿王正雅也從群臣中出列,向李涵奏請道:「陛下,宋申錫勾結漳王,圖謀不軌,實乃罪不容赦。然則漳王乃穆宗之子、陛下幼弟,宋申錫又位極人臣、親黨眾多,此案牽連甚廣,完全交付內廷神策獄審理,似有不妥;還請陛下恩准,將此案交由大理寺審理核實,以正視聽。」

  這話正中李涵下懷,他不動聲色地聽完王正雅的奏請,卻蹙眉道:「只是那晏敬則已在神策獄中招認罪狀,鐵證如山,宋申錫已是死罪難免,眾卿又能奈何?」

  這時左常侍崔玄亮從群臣中出列,向李涵叩首懇請道:「陛下,自古獄訟之事,當熟思審處。殺一匹夫,猶不可不慎重,何況宋公乃當朝宰相,豈能任由神策軍中一人告發,又聽憑該軍中私獄收審定罪?此案事關重大,還當由大理寺與刑部、禦史台三司會審,望陛下三思!」

  李涵聞言心中暗喜,裝作仔細思考了左常侍的奏請之後,才道:「愛卿所言有理,待我擬旨命神策獄暫緩問審便是,另外此案的確不可不慎重,明日我會再與各省宰相一同決議。」

  這番話當然被端坐在堂中,隱著身子的輕鳳聽見。於是當天夜裡.她便潛入神策軍北衙,將這番話一字不落地複述給王守澄聽,末了又對他道:「實話不瞞大人,前日我侍奉聖上時,就知道他為宋申錫的事生了好大的氣,這兩天大臣們也在拼命上疏給聖上,要求將這案子發還給大理寺重審呢。我看咱們還是見好就收,就此罷手吧,也免得這案子真的被發還重審,牽連出我們來反倒不好了。」

  王守澄昕了這話,頗有些不情願地反駁輕鳳:「昭儀娘娘您現在才動惻隱之心,怕是為時已晚吧。如今那些人在我的神策獄中,都已服罪畫押供認不諱,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老身又能有什麼辦法?難道還要老身承認自己是嚴刑逼供,推翻原供不成?」

  「話也不是這樣說,」輕鳳望著王守澄,甜絲絲地笑道,「不如這樣吧,大人您去做個好人,奏請聖上不要處決漳王和宋申錫,只判他們個謫貶流放。您這樣順水做個人情,將姿態擺放出來,將來別人縱使疑心,也懷疑不到你我的頭上。」

  王守澄聽了輕鳳的話,半天沒言語,最後才氣哼哼地應道:「罷了罷了,老身一向是以大局為重,聖上若是有心要饒他一命,老身豈會阻攔?」

  輕鳳聞言竊喜,心想如果宋申錫不死只是流放的話,李涵將來還有提拔重用他的機會,也算是自己將功補過了。

  翌日,各省宰相果然再次雲集延英殿,這一次大家的態度比之前積極了許多。大概也是因為已經揣度到聖意,大家為宋申錫求起情來,一個賽一個的言辭懇切,連輕鳳都被感動得熱血沸騰起來。這時又聽兵部尚書牛僧孺道:「做人臣子,官最高不過宰相,而宋申錫身為宰相,假使真的如都虞侯豆盧著所奏,他擁立漳王別有所圖的話,他又能得到什麼呢?宋申錫還不至於這般糊塗。」

  李涵聽了牛僧孺所奏,深以為然地點頭道:「愛卿所言極是。」

  就在這時,王守澄的奏疏也被送進了延英殿,奏請天子懷柔天下,豁免宋申錫死罪,只進行貶黜。李涵很意外王守澄竟會讓步,於是他順應眾人之意,免除了漳王與宋申錫的死罪,將漳王李湊貶為巢縣公、宋申錫貶為開州司馬;而晏敬則、花無歡及原先侍奉漳王的一批宮人,皆被處以流刑或放還原籍。

  詔書《貶宋申錫開州司馬制》敕日:「正議大夫新授太子右庶子上柱國賜紫金魚袋宋申錫,頃由藝文,擢處近密,謂能潔己,可以佐時。遂越常資,超外大任,自參樞務,驟易寒暄。嘉謀蔑聞,醜跡斯露,致茲獄訴,實駭朝聽。俾窮根本,亦對詞稱,以左驗之間,有所漏網,正刑之際,姑示寬恩。嗚呼!朕自君臨,推誠宰輔,常務仁恕,以保和平。豈意魚水之期,翻貽吳越之慮,撫事興歎,中宵耿然。是用重難,親臨鞫問,謀及耆德,遍於名卿。庶其盡忠,頗為審克,屈茲彝憲,俾佐遐藩。凡百具寮,宜知朕意。」

  而興慶宮花萼樓中,服侍漳王長大的杜秋娘也已被削籍為民,遣返故鄉,不日即將動身。

  她近來並未被翠凰附身,精神卻仍是恍恍惚惚,理不清眼下的情景——也難怪她如墜霧裡,近一年來她總是活在半夢半醒之間,這兩天乍然清醒過來,卻要面對周遭天翻地覆的變化。先是她的漳王被人告發與宋申錫勾結謀反,然後花無歡被收入神策獄大牢,她和許多服侍漳王的宮人也一起被神策軍收審——雖說她從前一直與外界秘密謀立漳王,但眼下的情況她卻一無所知,這叫她又如何能認罪呢?

  所幸沒過多久,她就被宦官從神策獄中放了出來,並沒有受到多少迫害。然而這時她的漳王已被貶為巢縣公,她自己也將被遣回故鄉金陵……過去多少年苦心經營的一切,競在她還沒回過神時,就已土崩瓦解於眼前。

  她始終想不通,在自己昏昏沉沉的日子裡,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無歡,你是不是瞞著我,擅自去結交了宋申錫?」杜秋娘蹙著眉問花無歡,當這個素來對她忠心不二的內侍又來到她身邊時,她終於忍不住問。

  這些日子受盡嚴刑折磨的花無歡,此刻根本無法回答杜秋娘,他甚至覺得,杜秋娘信口提出的這個問題,比神策獄中的逼供更令他牙關發緊——原來自己,是這樣輕易就可以被懷疑的人。

  他冰冷的眼眸深處,難免湧出一股失望。在剛剛被放出神策獄遍體鱗傷的現在,在即將被遣出京城前路茫茫的現在,在時刻擔心她的安危所以一獲自由就急忙趕來的現在,他怎麼可能不覺得失望?

  等不到花無歡回答的杜秋娘,這時卻忽然自言自語地改口道:「唉,不對,這定然還是那老匹夫王守澄的陰謀——宋申錫那裡搜出的是漳王的信,漳王他素來乖巧,什麼事都不會瞞著我……」

  「秋妃,您這幾日,過得可好?」花無歡聽到這裡忽然啞聲問,其實內心卻近乎焦渴地想知道,她這些日子有沒有被附身。

  從他去找王守澄密談的那一晚開始,那只狐妖就憑空消失了,儘管他從沒表示過在意她的去留,卻也無法漠視她的不告而別。尤其是與秋妃話不投機的此刻,他竟越發在意那只狐妖的去向,想知道在自己被捕下獄的日子裡,她有沒有悄悄回來過。

  原來他終究還是自私的,當度在意的人令自己灰心失望,就情不自禁地掛念起在意自己的人。又或者正是因為有了她,才令他終於感覺到,漫漫洪荒中獨自堅持的疲憊。

  「哦,我過得很好,」這時杜秋娘望著沉默的花無歡,淺笑著回答道,「其實說來也怪,這些日子我被關押在神策獄裡,神智倒是比從前清明了許多,你說會不會足花萼樓裡有什麼與我犯沖,才讓我這樣精力不濟?」

  「犯沖之說純屬妄談,秋妃您多心了。」花無歡看著兀自在那裡猜測的杜秋娘,卻沒有開口告訴她真相。因為心頭似乎有隱隱的不安,他直覺一旦對秋妃吐露出實情,那只狐妖就再也不能回來了。

  這一天是庚申日,夜裡永道士守庚申,在廂房中冥思打坐,卻一不小心打起了瞌睡。所謂守庚申,不過是道士修行的一門功課,意在防範能記人過失的三屍蟲,在庚申日這夜乘人入睡時,飛到天上向玉皇大帝彙報這人的壞話。故而這夜修道的人都會熬通宵不睡,也就是守庚申。

  雖說永道士一向作惡多端罄竹難書,不過像他這樣天賦異稟的奇才,又何須如此拘泥於教條呢?所以當他在打坐中感覺到睡意時,便即刻從善如流地放任自己昏睡過去,直到四更天時才心滿意足地醒來。

  只是當他睜開眼時,就發現一直系在床榻下的金絲羅網已被咬破了一個洞,而原本被束縛在網中的青狐,這會兒已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嗯,看來自己昏睡過去,難保不是那小狐狸對自己下了瞌睡蟲,永道士為自己的偷懶找了個理直氣壯的好理由。

  「嘖嘖嘖,竟這樣掙脫我的金絲羅網,這小狐狸真是不要命呢,」永道士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戲謔的日光中競閃現出一點欽佩的神色來,「我這金絲羅網可不是鬧著玩的,她這樣強自掙脫,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了,真是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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