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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第二十七章 幽期

  端午的一場雨,讓輕鳳病得不輕——作為一隻生性怕水的黃鼠狼,平時她連洗澡都是蹭著露水打理身子,因此這次淋成落湯雞之後,又因為道行不夠,果然順利染上了風寒。

  實際上輕鳳非常感謝這場風寒。在她頭重腳輕、鼻塞聲重、昏昏沉沉之後,她終於可以一頭栽倒,不用去煩心魅丹或者李涵,還有見了她就吞吞吐吐說不出一句整話的飛鸞了。

  夢裡她仍舊感覺得出飛鸞的靠近,她尖尖的下巴正搭在她的肩頭,有一句沒一句地不停在自己耳邊反復:「姐姐你生病了?姐姐你難受嗎?姐姐你……」

  輕鳳閉著眼睛蜷縮在雲絮般的衾被裡,借著生病昏睡不答話,心底由衷地慶倖。

  這個時候可以暫時選擇逃避,真好……

  可惜將腦袋埋在被子裡,只是一個自欺欺人的辦法——此時天子寢宮之中,王內侍正守在批閱奏摺的李涵身旁,一邊奉茶一邊低聲問道:「陛下,今夜您還宣召妃嬪侍寢嗎?」

  李涵聞言放下奏章,抬起頭略微想了想,繼而笑道:「嗯,算算日子,今夜可以宣黃才人來我這裡。」

  豈料王內侍立刻躬身一禮,回答李涵道:「陛下,黃才人近日染疾,正在養病呢。」

  「哦?我怎麼沒聽說,」李涵聞言皺起眉,瞥了一眼王內侍,問道,「她生得什麼病?」

  「回陛下,黃才人只是偶感風寒,並無大礙;所以卑職才不曾向陛下稟報,免得您多慮。」

  「嗯,這麼說來,同居一宮的胡婕妤和黃才人,現在都已經病倒了?」李涵皺眉說罷,起身踱步至殿外,抬頭望著從殿簷上注下的一道道雨線,若有所思道,「等雨小些,我去看看她們……」

  寂寥的宮殿裡卷起水晶簾,被五月清涼的雨氣吹進了滿苑的花香,還有一股子好聞的新鮮土腥味。

  昏睡中的輕鳳吸了吸鼻子,恍惚就夢見了自己小時候——那時她正嗷嗷待哺,卻不得不天天吞咽著腥氣的田鼠肉糜、鷓鴣肉糜、喜鵲蛋羹……娘就半躺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背靠著幾條從洞頂延伸下來的樹根,一邊悠閒地哼唱著小曲,一邊輕拍著自己懷中的繈褓。

  繈褓中毛茸茸的紅腦袋正拱在娘的胸脯上,發出嘖嘖的輕咂聲,聽得輕鳳無比眼饞;而此時娘也閉著眼睛像睡著了一樣,於是她情不自禁地悄悄爬過去,一把推開了正在吸奶的那只小傢伙,自己撅著嘴湊了上去。

  可是母親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醒來,睜開了濕漉漉的黑眼睛,抬手撫上輕鳳的額頭,溫柔卻毫不猶豫地將她推開:「輕鳳,不要淘氣,讓你妹妹好好吃奶。」

  小小的輕鳳很不平,吸著鼻子喘著氣,盯住那個霸佔了自己娘親的醜娃娃,心想她才不會是自己的妹妹呢——她的毛髮比自己紅,臉扁扁的像個桃子,個頭還比自己大!真是只怪物。

  可惜長大了以後,輕鳳才發現自己原來被怪物們包圍著。族裡只有母親與她是不同的,有時候母親會牽著瘦骨伶仃的自己和胖乎乎的飛鸞去看夕陽,金色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她們身上,母親總會笑著對輕鳳說:「知道嗎輕鳳,你也是一個小公主呢。」

  輕鳳喜歡這個話題,因此她總是仰著小臉笑眯了眼睛,聽母親說那個遙遠得簡直像神話一樣的故事:她們黃鼬的郡望在西邊,就在那太陽最後落下的地方,族人的皮毛顏色就和火燒雲一樣,黃中帶赤、霞光燦爛。

  她的母親是族中的公主,住在一棵沒有樹冠的古木裡,每天享受著凡人的供奉。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們的族群被一場橫禍滅族,只有母親抱著她僥倖存活了下來;而救了母親的,竟然是飛鸞的爸爸。

  母親說著就把飛鸞拎到了輕鳳的面前,輕鳳將小臉皺成一團,心情很複雜地看著那個被她母親牽在手中不停轉圈圈的娃娃,聽母親柔聲道:「那是一場許多個種族之間的混戰,要不是因為我剛生下你,恩公他也不見得會救我。記得當時他在泥濘中將飛鸞丟給我,小狐狸瘦得跟只小狸貓似的,餓得都沒力氣哭啦……」

  那時候話還說不利索的輕鳳,只能眨巴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娘親,在心裡對她哭訴道:現在是我瘦得跟只小狸貓似的,餓得都沒力氣哭啦……

  輕鳳從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來,看見床前紗帳已被宮女們掀起,床頭現出了王內侍的笑臉。

  「胡婕妤,今天身子好些了沒?聖上來探望你啦……」

  王內侍的話令輕鳳心底一涼,忍不住又往衾被中縮了縮;而此時正躺在輕鳳身邊裝病的飛鸞,只得苦著臉支支吾吾道:「嗯……臣妾……咳咳咳,不能起身恭迎陛下……」

  飛鸞話還沒有說完,這時李涵便已進殿走到她們床前,語帶關切地輕聲笑道:「愛妃不必多禮,快快躺下。」

  輕鳳兀自窩在被中一動不動,餘光瞥見了李涵的笑臉,鼻中陡然一酸——他是專門來看飛鸞的,因為那顆魅丹……

  輕鳳失望地閉上雙眼,剛想靠裝睡蒙混過去,不料滾燙的額頭卻忽然一涼——李涵冰涼涼的手指竟貼上了她的額頭,親切的笑語也在她耳邊響起:「聽說黃才人近日也病了?」

  輕鳳依舊緊閉著雙眼,一股苦澀在她心底擠壓翻騰著,似乎下一刻就會令她撐不住哽咽起來——會這樣撫摸她額頭的人,下一刻就會將自己推開……就像當年她的娘親,還有現在的他。

  飛鸞的病是裝病,而自己的病是真的,可此刻他一心想要探望的,根本不是自己。再沒有什麼能比這樣順帶的關切,更叫她難堪的了。輕鳳覺得無地自容,於是又往下縮了縮身子,躲開了李涵的手。

  可是,就連眼下這一刻強壓的苦澀,也不是屬於她自己的。這三年來所有的愛與愁,不過是魅丹控制下的產物;就像那一夜他帶給自己的歡愛,如今回想起來,又何嘗不是一份順帶的施捨呢?她有多喜歡他,他的心,就有多少分向著飛鸞——全部的一切都是錯誤。

  輕鳳的眼角滑出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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