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胭脂醉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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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後是酉時初刻,太原王氏的七公子——這位長安排名第二的美男子,當時正隨同父親在范陽盧氏府上作客,為的是與盧氏九小姐議婚。不料就在他戰戰兢兢面對未來岳父之際,一個身穿宮裝的尖臉女子竟忽然登堂入室,一邊啃著粽子一邊沖到他面前,繞著他不停地上下打量、口出褻言。 起初那王七公子以為這姑娘是盧九小姐派來考察他的貼身丫鬟,還在強自忍耐,直到盧老爺厲聲喝斥後,才如夢方醒般惱羞成怒。王七公子年少氣盛、臉皮又薄,當場便將手中的茶杯丟了出去,不料杯中的茶水剛潑到那姑娘身上時,原本熏著香料的廳堂裡竟冒出一股可怕的惡臭;而當堂中的主僕老少們頭昏腦脹地逃到庭外時,那個神秘的女子竟又空氣一般地消失了。 再往後就到了酉時三刻,滎陽鄭氏的五公子——這位長安排名第三的美男子,當時正在家宴上給老祖母敬酒,誰知一名身穿宮裝的尖臉女子竟忽然出現在他身後……後事不提,可憐鄭氏老太太年紀大了腿腳不便,在一場混亂中閃到了腰,加上驚悸過度,當晚就病倒在床上。 這之後還有戌時初刻正在平康裡喝花酒的范陽盧氏四公子,以及戌時三刻正在房中與愛妾敦倫的清河崔氏十二公子,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這位陌生女子的驚擾和折磨。 據他們聲稱,那位神秘的女子一出現在他們面前時,就會兩眼直瞪瞪地盯著他們猛看,口中還不停地神神叨叨些什麼:「哎?這臉蛋長的是不錯嘛,來,你笑一個給我看看,我要試一試會不會動心呢……」 後來據這五家請來驅邪的道士們分析,這位神秘的女子既然衣著華麗、又會在被驅逐追打的時候釋放惡臭,則必然是狐妖無疑。於是乎家家掛桃木、跳大神,此妖祟之後果然就不曾再出現。 而當端午那天快要結束時,也許恰是因為午後天空中曾冒出一朵怪雲,入夜後的長安竟淅淅瀝瀝下起了一場小雨。到了亥時的時候,一名正在街上巡邏的金吾衛因為落隊獨行,竟在夜色中看見了一位渾身狼狽的年輕姑娘——那位姑娘臉色發青地站在朱雀街心,竟兀自淋著雨仰望天空,握起拳頭撕心裂肺地咆哮道:「魅丹!見鬼的魅丹!我不服!我不服——」 這一天,同樣甩著兩隻袖子四處閑晃的,還有翠凰。 既然這次出山她需要長時間盤踞在京城,那麼與其每日在長安與驪山之間來回奔波,倒不如仔細選擇一個落腳的地方。 對於初來乍到的翠凰,最佳的方法便是附身,因此當她拋下戰戰兢兢的飛鸞之後,她也出於好奇在長安城裡逛了一圈,直到暮鼓敲罷方才飛入曲江離宮,挑了個正受寵的嬪妃附身。 翠凰挑中的正是楊賢妃,可惜在她剛一附身,才睜開眼打量了一遍宮殿時,宮中的內侍侍女們便呼啦啦跪下了一大片,齊聲哀求道:「娘娘請息怒——」 翠凰聽見四周心驚膽戰的哀呼,雙眉微微一蹙——她生氣了嗎?她只不過是不愛笑、也不愛在臉上擺太多表情罷了。 然而就在翠凰兀自沉吟,還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的時候,一位衣飾明顯比其他人都要華麗些的宮女,竟然已經膝行到了她的身邊:「娘娘,您若是有什麼不高興的地方,一定要告知奴婢;若是哪個不長眼的狗彘衝撞了您,或打或罰,就是下個令杖殺了,都是不礙事的。只求娘娘您能夠心平氣順,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翠凰越聽越無趣,料到這妃子平日恐怕是個刻薄的主,所以才會只要一掛下臉來,宮人們就一副大禍臨頭的模樣。於是她雙眉一舒,想盡力擺出個和善的表情,無奈猶豫了半天卻還是笑不出來——她在家時都不會隨意對姥姥笑一笑,又怎會為了一群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凡人,而陪上笑臉呢? 「好了,我沒在生氣,」翠凰斟酌了片刻,對跪了一地的宮人道,「你們都下去吧,讓我靜一靜。」 不料她話一說完,大殿裡竟然一片哀鴻遍野,就聽眾人紛紛叩頭哭喊起來:「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翠凰愕然,終於認輸地歎口氣,起身抽離了楊賢妃的身體。就在她輕飄飄飛出大殿尋找下一個目標的時候,被附身的楊賢妃也從木然中悠悠醒來,恍恍惚惚地對左右人說:「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架上的鸚鵡,我想開口對你們說話,卻只會念『陛下萬歲』……」 宮人們面面相覷,皆對著楊賢妃叩頭,只有那為首的宮女忽然諂媚地一笑,大著膽子上前寬慰道:「一定是娘娘您近來太疲憊了……」 之後的情形翠凰懶得再看,她逕自又飛過幾座宮殿,終於找到了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嬪妃,從那女人的天靈鑽進了她的身體。不料才棲身了片刻,翠凰的耳邊就猛然炸響一聲嬰兒的啼哭,嚇得她差一點飛出那嬪妃的身體——顯而易見,這一次翠凰附在了王德妃的身上。 還沒等翠凰回過神來,這時一名奶娘模樣的宮女便抱著個哭哭啼啼的娃娃跑到她面前,跪在地上將娃娃捧給她看:「娘娘,小殿下他沒事,剛剛只是尿濕了身子。」 「嗯,沒事就趕緊抱開吧,不用特意抱來給我看。」翠凰深深皺起眉,她素有潔癖,又喜歡安靜,嫌這娃娃又髒又吵,心裡十分不快。 不料那年長的宮女竟嗔怪地望著翠凰,目光驚疑不定地強調道:「娘娘,是您特意叮囑奴婢,只要小殿下一哭,不管什麼原因都要抱來給您看一看的。如今小殿下已經養成了習慣,每次哭都要您抱著哄一會兒,不然他是不會止住哭的。」 翠凰大驚失色,兩眼瞪著在自己面前張牙舞爪嚎啕大哭的嬰兒,毫不猶豫地在下一刻飛出了王德妃的身體。 就這樣兜兜轉轉,每一次附身都不盡狐意,翠凰最終只能無奈地飛出曲江離宮,想去其他地方碰碰運氣。 論起這一次附身,首先不男不女的內侍翠凰是絕不會落腳的,其次宮女也行不通——她這樣的一張冷臉,做人奴婢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再者還要非富即貴,總不能叫飛鸞和輕鳳那兩個小丫頭片子笑話,最好性子也與她差不多,這樣才不會在附身後顯得太突兀。 為了這幾樣條件,翠凰最終飛到了長安城東南邊的興慶宮,在花萼樓中找到了最合她心意的身體——那是一位面色沉靜的美人,即使在假寐的時刻,眉宇間仍微微蹙起,透著說不出的冷漠。她的年紀也許大了一些,但對翠凰來說,這點倒還可以接受。 畢竟我也沒興趣去討那皇帝的歡心,翠凰心想,何況這裡又很安靜。 於是她趁著那美人假寐的機會鑽進了那具美麗的身體,在鵲巢鳩佔之後,又將那美人的魂魄信手捏成了一隻蛺蝶。 「來,你就乖乖待在這裡。」翠凰設下一張看不見的結界,將蛺蝶封在了一觚雪白的梔子花上。 這時樓下水晶簾瑽瑢輕響,有什麼人悄悄走進了花萼樓。翠凰耳朵微微一動,立刻斜倚在貴妃榻上,再度閉起眼睛假寐起來。 隨著一道道水晶簾被撥開,很快一股藥湯的苦味便鑽進了翠凰的鼻子,她不禁皺起眉,為自己將要面對的麻煩而微感懊惱。 「秋妃,您該起來吃藥了。」隨著最後一道水晶簾被瑽瑢撥開,一道清冷的聲音驀然在翠凰耳邊響起,不帶感情的音色裡竟奇異地透著一股關切,被翠凰敏銳地察覺。 於是她緩緩睜開眼,看見了一位端著藥盤的內侍。 「您醒了?」那內侍望著翠凰淺淺一笑,彎起的唇角像一泓春水卷出的淺渦,瞬間便消融了他臉上冰冷的寒氣。 翠凰靜靜看著那內侍放下漆盤,盤中放著一碗藥湯、一杯漱口用的茶水、一方帛巾,甚至還有一碟壓苦的杏脯,於是她再度抬起眼望著那位內侍,面無表情地開口道:「我的病已經好了,不用再喝藥。」 翠凰並沒有說謊,也許那位秋妃先前的確有點發熱,但就在自己附身的時候,那一點點風邪早就被她驅出體外——作為有潔癖的翠凰,這些附身時的清掃都是必要的。 然而站在她面前的內侍又怎會知道這些呢?翠凰心中一哂,果然就見他望著自己挑起眉,不以為然地笑起來:「秋妃,您平素可不會在卑職面前這般抵賴,幾曾如此孩子氣?」 翠凰心中一驚,不知道自己是否露了餡,只得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將藥碗小心端起,送到自己面前。 「請秋妃進藥。」白瓷湯匙輕輕地在碗底碰撞,讓藥湯的苦味彌散開,而他也順勢傾身下跪,令翠凰更加騎虎難下。於是她只好伸手接過藥碗,拿開湯匙輕輕吹了幾口氣,一邊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內侍,一邊將藥碗送到嘴邊。 雙唇輕輕抿住碗沿,翠凰暗暗施了個小伎倆,讓藥汁在碗中緩慢地消失,使自己看上去就像在喝藥。跪在自己面前的內侍低垂著雙目,面色又再度像冰一般冷漠無情,於是翠凰忽然便好奇起來,想去設法讀一讀他的內心。 豈料自己的心神剛一探入眼前人的內心,她端著碗的指尖便被炙得一顫——哎,她不禁感念:能被封在冰面下的熊熊烈火,該有著怎樣的堅持不懈與小心拿捏? 到此翠凰終於覺得,自己這一次的附身,開始有趣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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