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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棋局(三)

  望著他全神戒備的眼神,我悠悠然道:「小時候我與哥,也就是如今的驃騎將軍,求學于同一位先生。所以哥知曉的,我也精通。這八卦諸陣也不例外。」

  皇甫軒劍眉高挑,反問道:「那三姨也能上馬揮劍殺敵嗎?」

  我一愣,隨即朗朗笑起:「我乃一介女流,騎術不精,亦不能揮劍斬殺敵首。不過大皇子天生貴胄,應該明白,國家安定需要的不是草莽匹夫,而是將帥之才。」

  皇甫軒的薄唇勾起玩味淺笑,黑眸中隱約帶著邪氣,低啞著嗓音,問道:「三姨可是將帥之才?能保國家安定?」

  我輕蹩眉尖,爾後淡然一笑,清聲道:「駐守西北邊疆的驃騎將軍才是大皇子的將帥之才,中流砥柱啊!」說完轉身,遙望溫暖的夕陽,緩緩而行,輕聲呢喃道:「我只不過是滾滾潮水中只求安穩的一名無知婦人罷了。」

  夕陽餘輝將長樂宮的影子拉得老長。

  此後日子過得十分安靜,也十分地有規律。每天早上隨真妃在長樂宮中繡花,一針一針地刺透光滑的錦緞,添上絢麗的色彩。只不過真妃可以繡出栩栩如生的白蓮,而我只能繡出一副連自己也看不懂的激進抽象畫。

  晌午,皇甫軒與皇甫轅下學回宮,大家圍坐一塊,靜靜地吃頓午餐。下午時分,我常泡上一壺清茶,捧著一卷髮黃的舊籍,慢悠悠地細細品讀。

  待皇甫軒被八卦陣難住,緊鎖眉頭悶悶不樂時,轅兒又會拉上我去指點兩句。再後來,皇甫軒迷惑不解時,便會過來直接相問,而我也會一語中的直說重點。

  其實,皇甫軒極為聰明,對於複雜且變化無窮的八卦陣常常是一點即透。只是以前哥教他的時間極短,每年僅僅過年回京幾日光景,所以皇甫軒的根基不牢。況且八卦陣越學越深,變化亦是翻倍增加,近來皇甫軒的求穩次數也是日益頻繁。

  每一次皇甫軒來時,我都能感到他身上的細微變化,一點點的睿智,一點點的成長,對我的態度也一點點的變化,卸下眼中的防備,能平常待之,雖然仍是一臉冷酷,但語氣卻溫和不少。長樂宮侍候我的婢女曾私底下對我說,大皇子天生冷酷,是個無情之人,對夫人尚有尊敬,很是難得。

  聽罷,我淺淺一笑,不言。

  你們並不知他啊!皇甫軒非無情之人,而是情深之人。他要保護柔弱的母親,保護年幼的弟弟,亦要保護他自己。為了在這個暗紅的皇宮中生存下來,他別無選擇,只能無情,冰冷地面對每一個可能構成潛在危險的人。

  棋局(四)

  而每天的晚上,我都會對著如腕粗的蠟燭發呆,用大段大段的時間想,想啊,甚寒亭中所見的一幕皆是虛幻,是泡沫,待時間久了,它就會自動地破滅,不存在了。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對感情向來處理不好,從小到大就只知道一味地逃避,像沙漠中的鴕鳥將頭埋進沙裡,以為什麼都看不見了,什麼都不存在了。所以,在長樂宮裡,每晚我就一直想,一直想,我想等到我想得心都麻痹時,再問洛謙原因,也許心就不會再痛了。

  天朔十年,九月十八,菊花盛開。

  茶一壺,書一卷,人間難得清閒。

  一陣輕微的窸窣聲後,書卷下探出了皇甫轅的小頭,他鼻頭一皺,可憐巴巴地望著我,扁嘴道:「三姨騙人!昨兒明明答應轅兒,下午叫軒哥哥古怪畫圖的,然後軒哥哥陪轅兒玩藤球。可現在三姨還躺在宮裡,撒謊!騙人!」

  小鬼頭說話還一套套的,我輕笑著捏起皇甫轅鼓鼓的腮幫子,道:「三姨從不騙人,是轅兒心急,忘了告訴三姨地方了。」

  「啊,是我忘了。」皇甫轅雖說得懊惱,可眼睛卻是笑得彎彎的:「三姨,我現在就帶你去啊。」說罷,就牽起我的手,拉著我奔出了長樂宮。

  穿過菊花妖嬈的御花園,直抵絕頂山下。

  山下碣石如舊,不移分毫。

  我的手卻在不停地顫抖,絕頂山上甚寒亭,心甚寒,寒入骨髓。

  可皇甫轅一名孩童,又如何知道其中錯綜複雜的淵源,只是一個勁地拽著我爬上山頂。

  絕頂山巔,尚有柏木,半掩亭角,卻遮不住秋風蕭蕭。

  「啊,終於到了!」皇甫轅興奮地叫起,可剛喊到一半,便立刻低下聲音:「轅兒參見父皇。」

  我亦一驚,抬頭望去。

  甚寒亭內,一盤棋,兩個人。甚寒亭外,一群侍從,屏氣肅立。

  亭中兩人,一人著繡龍白袍立于石桌旁,濃眉冷眸,如劍鋒利。另一人著明黃金絲龍袍坐在石桌前,淡若浮雲。

  我旋即沉下身,行禮道:「扶柳叩見皇上,大皇子。」

  皇甫朔左手略抬,示意平身,而後拈起一枚白子,盯著棋盤,歎道:「洛夫人,你還是來晚一步啊。半盞茶前,洛卿尚在,方才南疆急報,朕剛下旨讓洛卿親自處理去了。」

  很久沒有聽人提及洛謙,大概有月餘了,如今乍聽之下,我掩在寬大袖口中的手指不禁向後抓緊袖角,垂下頭,平聲道:「並不知丞相也在這裡,扶柳只是偶然路過,非特意為之。」

  皇甫朔極其謹慎地將白子落在西北角,然後轉眸掃我一眼,和煦笑道:「聽聞洛卿言,夫人亦精通棋藝,不知夫人現在能陪朕下完這局殘局呢?」

  深吸一口氣,我緩緩抬眼,清聲道:「扶柳棋藝粗陋,不敢與皇上同台對弈。」

  皇甫朔臉色依舊平和,只是眸子突亮,散發出迫人氣勢:「夫人可曉,朕說的每一句話即是聖旨!」

  心中氣惱,可面對皇權,我只有壓抑怒火,淡然笑道:「扶柳自當遵聖旨,鬥上一局殘局。」

  棋局(五)

  甩起雲袖,雅然入座,淡目凝視棋局。

  黃玉為盤,玉質高潔,瑩瑩透光,其中縱橫十九根銀絲,絲若琴弦,褶褶有光。

  瑪瑙為子,深紅瑪瑙做黑子,透白瑪瑙做白子,顆顆潤滑,色彩鮮明。

  黑白雙瓷淨盒,盈盈裝滿三百六十一顆棋子。

  我撩起刺繡廣袖,將手沒入棋盒,瑪瑙深紅棋子覆蓋住指尖,頓時一陣涼氣直透心底。食指與中指攪動起棋子,然後定住,夾住一枚黑棋,緩緩抬起手臂,至半空,卻停滯不前,只因實不知該落子何處。

  這局棋已下至七十八手,大勢趨定。

  白子佈局老練,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如今大龍貫通全盤,並不斷向四周吞噬領土。反觀黑子招招打破常規,奇招迭出,似乎是想以怪取勝,出其不意攻下白子。但面對白子的銅牆鐵壁,黑子的旁門左道始終無法打破僵局,倒陷於白子的精密陷阱,大龍不成,逐漸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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