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胭脂碎 | 上頁 下頁
二一


  「嗯,是嗎?」空氣有些凝固,這時洛謙忽笑道:「看來上官小姐的記性不大好,連日日相伴的碧波翠竹都忘了。」

  我訝異,從踏入竹林我就知曉這是碧波翠竹,竹色翠如碧波,而且和墨齋三字飄逸俊秀,實仍泓先生的手跡,只是不知為何現于丞相府,故方才一再隱瞞,我鎮靜笑道:「可能剛才不大留意,沒有發現。據書上說,碧波翠竹嬌貴,長江之北無法生長,卻不想在長安也有碧波翠竹林。」

  「二十年前,家父與無雙公子朱泓略有交情,這碧波翠竹就是無雙公子親手種下的。當時無雙公子對家父言,碧波翠竹本無法長於北方,但用雪梨水澆灌,或許可成。採摘仲春梨花,泡于大寒雪水中,密閉三月,釀成雪梨水。果然此法可行,二十年過已竹影綽綽,就連那『和墨齋』也是無雙公子親自劈樁書寫的。」說到這兒,洛謙突然一頓,而後又提高音量道:「聽聞驃騎將軍是無雙公子的門下高徒,難道上官小姐未曾見過無雙公子?其實,還有傳言,無雙公子曾收下一名女徒弟。」

  講完,洛謙如水雙瞳驟然盯著我,然後,笑起。

  我亦一笑,坦然道:「扶柳確實同哥向泓先生學過兩年,可當時並不知泓先生原是無雙公子,而且泓先生從未收我為徒。先生說,只授雜學,不需師徒名分。」

  洛謙笑意更深,轉身,伸出右掌,對著身後書桌,道:「既是這樣,上官小姐,能否回答洛某幾個問題?」

  我順勢望去,書桌上已擺好紙墨,再回首,便瞧見洛謙的溫潤笑顏。洛謙剛才略轉身,不偏不倚,正好在門口,擋住了我的去路。

  典型的請君入甕,看來不答都不行,前途兇險,我心中一掂量,而後淺淺笑起,清聲道:「小女子學識淺陋,不知丞相是否也可以寫出心中看法,以供參考?」既然現在我為魚肉,人為刀俎,不可回絕,那我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洛謙笑容一僵,想是沒料到我會提出這等要求,片刻之後,他反將唇角揚地更高,道:「如此就一同寫下心中看法。」說罷,從書櫃中抽出一張宣紙,平鋪在書房角落的矮幾上。

  我握起墨硯旁的竹節狼毫,筆桿手感潤滑,應是常用之物,一點硯,筆尖就吸飽了墨汁,似墨蓮待綻,若有若無的墨香,混著魅惑。

  「如何看待令尊?」

  我稍遲疑,才下筆,將軍功名萬骨枯。

  「如何看待令尊與令堂?」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如何看待自己?」

  很順,寫到,質子。

  沉吟一聲,立即將質子畫為墨團,抬頭,看見洛謙站在書桌前,眸深似潭。

  手心滲出一層細汗,我中道了,其實洛謙最想知道的答案只有質子,我如何看待自己現處的位置?是什麼?上官家不安分的臥底?相府中隱藏的危險?

  前兩個問題只是幌子,抛磚引玉而已,通常人都有習慣性陷進,開始順了,後面也會放鬆警惕,所以我會不假思索寫下質子。

  質子,即人質,戰國紛亂,列國之間有一個外交慣例,兩國相交或相攻時,為了取得信任或相互牽制,諸侯們常將自己的王子王孫派往對方首都作為抵押,而我現在就是上官家推入相府的一個人質。

  帶著一絲僥倖心理,可能洛謙並沒有瞧見質子,我強穩情緒,淡笑,走向角落的矮幾,道:「不知丞相的答案如何?」

  將軍,一對佳人,第三問竟沒回答。

  「質子?」洛謙沉聲道,他終是瞧見了的,我輕咬唇,閉上雙目,心裡排江倒海,該如何辦呢?

  和墨齋內一片寂靜,窗外風吹過竹葉,浮起一層清香,沙沙地響。

  過了許久,洛謙突然和悅笑起,笑聲很輕,很柔,卻充滿整個屋子,「精彩的回答,上官小姐,果然好文采。」

  我驚訝回首。

  洛謙溫和地笑,如沐春風:「如此才情,上官小姐定有一顆玲瓏心,洛某也就直話直說了。上月我與大將軍定下盟約,共圖前程,可世事難料,為了順利完成目標,迫不得已才讓小姐下嫁。」洛謙停了停,眼角下垂,似有愧疚:「所以委屈上官小姐這幾載春秋待在相府……」

  我靜靜地聆聽,不言,只彎著唇角,微微地笑。

  「你不甘心?」他長眉一揚,透亮的黑瞳盯著我,眼波流出一閃而過的陰沉:「聽聞出嫁前夜將軍府內突然起了一場火災,事後調查好像是有人故意縱火……」

  「而相府一向安寧,我並不想有任何意外發生。」洛謙溫潤的瞳仁微眯,歎了一聲道:「畢竟處理起來很容易傷了和氣……」

  若有若無的歎息,倒像是傷春悲花。

  「丞相怕是弄錯了,那天夜裡只是丫鬟掌燈時不小心將燈油濺在了錦簾上,竄燒了半間屋。」我徐徐道,末了又添上一句:「爹當晚就將那名丫鬟逐出了府。」

  「錯了?」洛謙眼角餘光掃了我一眼。

  目似春水,卻透著薄薄寒意。我站得極穩,盈盈而笑。

  「人們常道,沙場上拼得就是一股狠勁,上官小姐出自將門果然深諳此道!」洛謙淡笑贊道,手指挑開了書桌上的一方錦盒,再望向我,溫和問:「其實太過勇猛反而容易傷了自己,上官小姐還要堅持嗎?」

  錦盒裡就只一枚小小的象棋子。棋子粗糙,帥字上的紅漆凹凸不平,這枚棋臨走前我將它塞入霜鈴手中。帥,全國軍中之統,大將軍也。

  原來霜鈴久無消息,竟是被他擄了去,突然有些驚懼,可此時豈能露怯?我垂下眼眸,額前劉海擋住了半邊臉,伸手取了錦盒中的帥棋,淡淡道:「她可好?」

  「主帥無恙,士卒安好。」

  在他的眼裡,我是急於出逃的主帥,霜鈴是協助而來的士卒。假若我不起波瀾,霜鈴也就安全。

  到底是該慶倖霜鈴沒有危險,我重重咬了一下唇,將忿氣泄完,才抬起頭,眼眉彎彎一笑:「這枚棋還是丞相保管吧!」說罷,將棋子放進了他瑩白的掌心。

  紅色的帥字,在他手心裡翻轉。

  「多謝上官小姐割愛。」洛謙唇角上翹,笑意綿綿:「洛某鮮少下象棋,卻也知道棋盤之中帥不離營,相不過河,是嗎?」

  我點頭:「是這個規則。」

  「楚河漢界,互不侵犯,對嗎?」他追問一句。

  我啞然,這也是我最想要的結果,原來我與他費盡心機求得是同樣事。

  他若是想做力鼎千斤的霸王,我會龜縮在江東一角:他若是想成開國帝王劉邦,我會避舍萬里下東越。楚河漢界,就是這般隔絕,你自一方舉霸業,我自楚河岸邊冷眼旁觀!

  「大抵是這樣,井水互不犯!」我脆聲道。

  他聽了,微微一笑,墨色的瞳深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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