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胭脂碎 | 上頁 下頁


  對於我決絕的方式,山莊內無人不擔心,唯有雪君高興極了,在我床前咯咯地笑:「我們的扶柳總算是清醒了,知道要好好學習,表現自己了。」我深知當我離開書院後,她也不必再回去學習沉悶的古文了。在我躺在床上休養的那幾日,雪君總是變著各種花樣逗我開心,為我做各式各樣的美味佳餚。

  在夏日最炙熱的陽光下,我攜流蘇踏進了西泠柳莊後院的碧波翠竹林,哥學習的地方。面迎竹林清風,我見到了這裡的主人朱泓,他一身青衣,如墨長髮用一根銀色絲緞隨意綁住,卻有幾根髮絲掙脫出來,在風中與碧青竹葉糾纏著。他彎下腰來與我同高,墨色髮絲拂過我的臉,輕柔無比,看著我的眼睛道:「扶柳,以後所學極難,你能堅持下來嗎?」

  我回望著他特殊的琥珀色眼眸,微笑道:「泓先生,只要你願意教給扶柳,扶柳定不負所望。」

  他忽地一笑:「好大的口氣,看來我想保留一二,也不可能了。」

  我亦一笑:「先生在上,請受扶柳一拜。」順勢就要跪拜。

  泓先生右手突然翻轉,快如閃電,托住我下沉的手,面容嚴肅道:「我只不過教你幾年雜學,怕是沒有資格成為師傅,這樣的拜師大禮也就免了罷。」而後又微笑道:「丫頭,跟我進來吧。」

  泓先生起身牽著我走向竹林深處,炙熱的陽光透過層層竹葉,班駁地照在潮濕的泥土上,明明暗暗花人眼。其實,泓先生並不十分俊朗,臉色過於蒼白,琥珀色的眼眸裡總是流露出無限的落寞,但他氣度極佳,周身彌漫著一身貴氣,自骨子裡散發而來。

  穿梭于翠色竹林,忽左忽右,無論怎樣變換步伐,總覺得眼前障礙重重。

  這時,泓先生回首一笑,握緊我的手,帶我沿東南方疾行十步,而後急停,繞一棵翠竹半圈,又快退五丈,再轉身,突然之間眼前豁然開朗,我們已在一間院落之前。院落白牆灰瓦,小巧別致,江南水鄉氣韻盡現。院門上方書寫「一品竹」三字,字體俊逸瀟灑,宛如蛟龍。

  我神情沮喪道:「泓先生,變化太多,扶柳無法記住這樣複雜的步法,只隱約看見似乎有很多根白木棍。」泓先生眸光一閃:「將來我會詳細授你此竹林陣法,在這段時期,你若要到一品竹,可按我在竹林中安插的標記而行。標記就是這些白木棍,如竹根處安插有白木棍就是要改變方向,一根代表向左邁七步,兩根則是向後退五步,三根代表往右跨九步,四根木棍就是向前進三步。依此法方可進入這裡,否則將進退不得。」

  之後,我開始跟著泓先生學習周易,而流蘇則是與哥一起習武。幸而,我數理知識極為扎實,不出半年,我已經能同哥哥們一同研習竹林陣法了。

  此竹林由碧波翠竹種植而成,這翠竹乃是竹中極品,色澤碧翠如玉,光亮若湖水波濤粼粼。碧波翠竹雖好,但嬌貴異常,種養極難,需上等清水澆灌,及合適的潮氣溫度,故西華境內少有碧波翠竹林。而我們所習的竹林陣法就是根據碧波翠竹命名,喚作碧竹陣,是由八卦陣演化而成,變幻莫測。

  最初我只是為多見幾次那燦爛笑容,才要求跟泓先生學習。日子相處久了方發現,泓先生學識淵博,天文地理五一不精,我時常與他談天說地,大為暢快,偶爾興起,泓先生還會撫琴彈奏一曲《鳳求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琴聲悠揚,絲絲入情。

  冬至,北風大起,天色陰沉。

  又睡得晚了,哥哥們早已到一品竹練功。匆匆洗漱後,我與流蘇一前一後邁著細碎小步,快走在山莊內的鋪石小路上。南方冬天的風總是夾著陰冷濕氣,吹到臉上便似冰刀一樣,割得生疼生疼。

  「流蘇,還疼嗎?」我問道,呼出的熱氣形成白霧在我眼前飄散開。

  流蘇是個安靜的孩子,比我更靜,她極少主動說話,每次與她一起,倒顯得我是個聒噪之人。

  「不疼,小姐。」我笑了,流蘇似乎有一種天賦,總能用最少的字來表達自己。若不是今天早上我不小心打翻臉盆,弄濕流蘇的衣裳,也許我永遠不會知道她身上的淤青。當時我立即向雨蕉討了療傷膏藥,給她細細抹上,道:「流蘇,你應該讓我知道的。」流蘇緊抿著嘴,眼神倔強,就像我要她叫我扶柳一樣,她總是倔強地說小姐。

  竹林的路我早已駕輕就熟,走進一品竹,便碰上剛練完早功的哥。他臉上掛著晶瑩的汗珠,一顆一顆地滴下,笑著說:「扶柳,偷懶了,今日你又遲到了。」

  我見到了冬日最為燦爛的笑容,然後我溫柔笑起,從懷中取出絲帕,踮起腳尖,輕輕地為哥抹去汗珠。

  午後,天空越發地陰沉了,開始飄起細碎的雪,傍晚時分,雪如鵝毛般揚揚灑灑地落下,不多時,已一地銀白,只有深綠的竹子突兀地立在那裡。下完學,路上積雪已深,泓先生執意送我出竹林,我推遲不掉,只有跟在泓先生身後,踏著他的腳印緩緩前進。

  突然泓先生停下腳步,這時,我抬頭也看見了娘。

  娘披著雪色狐皮外衣,纖纖細腰上的青綠絲帶隨風飛揚,撐著一把醉紅油紙傘,長髮未梳徑直披落,倚竹而立,風華絕代。

  耳旁一片寂靜,只聽得落雪簌簌,娘與泓先生相顧無聲。泓先生的琥珀色眸子裡散發出絲絲溫柔,充斥了整個竹林。最終杏姨打破沉默,給我披上蘇繡絲絨大氅,道:「天寒別凍著了。」娘才緩緩移步過來,牽起我的手道:「今早扶柳出門並未帶傘,我特來接她。」泓先生眼色一黯,便轉身離去。雪下得更大了,幾丈內不見人影。

  「雪下得緊,你衣衫單薄,回屋後多添件衣物,小心染上風寒。」娘猶豫一下,紅唇張又合,合又張,終於還是開了口。聞後,泓先生身子微微顫抖,竟震得竹葉上的積雪紛紛落下,之後便加快腳步走向院落。

  自竹林大雪後,娘有一個月之久未踏出房門半步,只是長久地握著一枚白脂玉牌,暗自垂淚,始終秀眉不展。

  與往年無異,西泠柳莊在熱鬧的鞭炮聲中迎來了新的一年。轉眼,已是早春時節。清晨,我剛踏入一品竹院,就看見一個熟悉的擁抱向我飛來,之後就被緊緊抱住,耳邊響起甜潤的聲音:「柳兒妹妹,今日泓先生有事外出,吩咐我們自行學習,那我們就玩攻城的遊戲,好不好?」在一品竹院中,只有可愛的二表哥柳雲才會這樣黏著我。雲表哥只比我大三歲,他是一個如此可愛的少年,月芽彎的眼睛,笑起來亮晶晶的,臉頰邊還有著深深的酒窩。

  每當雲表哥抱著我的時候,大表哥柳風總是不動聲色地走到我們身旁,然後用力擰起雲表哥的耳朵,冷冷道:「不知禮節。」這時,雲表哥就會痛得哇哇大叫:「哥,疼……疼……,我知道錯了,道歉還不行嗎?」雲表哥痛得呲牙咧嘴,眼睛裡含著淚,叫喊著露出他那可愛的小虎牙及幾顆歪斜的小蛀牙。

  叫得久了,嗓子啞了,大表哥才會鬆手。可雲表哥似乎毫不在乎,沒多久就會帶著他那紅腫的耳朵跑來,牽起我的手,道:「走,我們玩遊戲去。」說著還瞥一眼大表哥,笑著跑開。

  雲表哥帶著我跑到竹林東邊,之後我就看到了一個氣勢恢弘的城池,當然那只是用泥土堆砌而成的微型城池模型,可它造得如此精細,仿佛能從中看到城內百姓們日常的生活畫面。我抬起頭,贊許道:「雲表哥一雙巧手堪比魯班,這城池當真鬼斧神工。」雲表哥開心地笑了,拉著我,蹲在泥城前,笑問道:「柳兒妹妹,我們開始攻城好不好?」

  自從泓先生教我陣法後,雲表哥總是喜歡與我玩攻城的遊戲。所謂攻城,是運用兵法的實際遊戲。一般先用泥土築成城池,然後取得三寸長的竹棍作為士兵,組成軍隊,由兩人分別操控守城軍與攻城軍,之後二人排兵佈陣鬥智鬥勇,直至攻下城池或士兵耗盡之時遊戲方才結束。攻城原為泓先生考察我們所學陣法而設,但在這個玩具缺乏的時代,卻成為了我們的最愛,時常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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