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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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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三十年來夢一場 武泰元年。 春末,是海棠花盛開的季節。 今年的花勢來得尤其猛烈,幾乎是一夜之間,洛陽城的海棠就全部熱熱鬧鬧地開了,開得忘記了生死,開得壓彎樹枝一直垂落到地面。 有識者斷言,這是不祥之兆,預示著城中某位顯赫的女人將要香銷玉殞。 黃河岸邊,沒有花。只有大風哀號著從寬廣的河床上掠過。 臨近傍晚的天邊浮起一縷絳紫色的微光,漸漸地,光線一點點蓄積起來,變得越來越深,直至氤氳成一片濃得化不開的血紅,染透了夕陽。它那最後掙扎的餘暉,讓人覺得世間的一切,都是這般短暫無常。 一位穿著青色僧服的女尼緩緩地抬起頭,望向那抹血色殘陽。 她知道,這是她的眼睛在這個世間所能看見的最後一道風景。 即便如此,她的眼中仍然沒有一絲惶恐,淡定得如同開在極樂世界的青蓮。 所有的一切,正如她篤信的佛經中所言的那樣:如夢幻泡影。 她那雙美麗的眼睛,曾經看過這個世界上最浮華的宮殿、最宏偉的佛寺、最絕色的容顏、最迷人的風景,可是到頭來,除了一身的罪孽,卻什麼也帶不走。 想到這裡,她將頭稍微轉了轉,想要背過夕陽。她的脖頸和她的眼睛一樣,美麗得不應該屬於一位出世的女尼,只要輕輕一動,便能畫出一道光滑迷人的曲線,沒有一絲皺紋,即便她已年近四旬,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依然只有醇厚的魅力。 真是個天生的尤物,如海棠花一般嬌媚。 在她的腳下,匍匐著成百上千的男女,穿著曾經華麗但現在卻殘破的錦衣,雙手反剪,被捆縛著跪在塵土中,哭喊著,哀號著,他們是北魏朝廷的官員和皇親國戚,他們掙扎著仰頭,不停喚她昔日的尊號:太后、陛下…… 在她的面前,是一位身穿玄黑鎧甲,跨坐在一匹威風凜凜的戰馬上的將軍,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桀驁而貪婪的眼神沿著她的額頭、眼睛、嘴唇……一寸一寸地探下去。 即便如此,她的神色依舊平靜,仿佛依然坐在永寧寺的佛像前誦經。 「人命之不息,過於山水,今日雖存而明日難知……」她又低低地念誦起來,這是《涅槃經》中她最喜歡的一段。 將軍的眉頭輕輕一皺,轉而露出一抹獰笑:「太后,您可不該穿這樣的衣服上路,來啊!為太后更衣。」 隨著一聲令下,周圍的士兵就仿佛是地獄深處擁出的惡鬼修羅,伸出青筋畢現的手臂,瘋狂地想要抓向她的臉和身體。 四周充斥著一股比血還要暴戾的氣息。 「慢著!」她的聲音不重不輕,但是那些士兵立刻像被施了定身術,僵在原地,不敢動彈一下。 「我自己來。」她一邊冷冷地吐出這幾個字,一邊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解下衣帶,將外層青色的僧袍褪下來,扔到地上。接著便是裡層的單衣、褻衣,直至雪白的胴體赤裸裸地曝露在夕陽的光影下。 刺眼的光線從她身後洶湧而來,逆光中,她全身都被鍍上一層奇異的光輝。 這些出身卑賤的叛軍何嘗見過這樣的景象,紛紛將猥瑣的目光投向她的身子,貪婪地掠過每一寸雪肌。 連馬背上一生閱美無數的將軍也不禁收起狂傲的表情,陷入恍惚。 這可是大魏的太后,整個北朝最尊貴的女人!如今,就這樣一絲不掛地呈現在他們眼前…… 跪在四周的北魏官員,望著這幅情景,則止不住地號啕痛哭起來。 哭聲使將軍陡然回過神來,臉上流露出厭煩的神情,又是一聲令下,一群劊子手手中的大刀,便齊齊對準亡國之臣的脖子用力揮下。淒厲的慘叫聲中,黑頭發的,白頭發的,或大或小的腦袋紛紛滾落在地。 刹那間,上百具軀體頸血狂噴,滾熱的鮮血在焦黃的沙土地上,緩緩地匯成一條磅礴的河流。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不過,這也只是刑場上的一小部分人而已,在那些身首異處的屍體身後,還有近千人在絕望地等待著。 她微微眯起眼睛,柳眉似皺非皺。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聲稚嫩的呼喊在刑場上響起。她順著聲音望去,原來是年方三歲的元釗,那個被她推上皇位僅僅當了幾天皇帝的可憐孩子。 她張開雙臂,一把將瑟瑟發抖的他摟進懷裡。 「太皇太后,我怕!我不想被砍頭。」孩子哭喊著說。 她輕輕撫著他的頭:「皇上,不用怕,那些肮髒的屠刀絕對不可能侵犯聖威!」 溫柔的聲音就像早春的第一縷清風拂過耳畔。 小皇帝怔怔地抬起頭。 在她身後,濁浪滔天的黃河在夕陽下泛著詭異的粼光,那種雄渾的氣魄與從容的風度,為她周身鍍上了一層只有佛像才有的金光。 不知不覺地,他眼中的驚懼在一點點地消退。 也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抱著小皇帝,飛旋著轉過身,以一種決絕的姿態,縱身撲入湍急的黃河裡。 撲通—— 波濤翻湧的水面驟然激起數丈的浪花,隨後,破碎的漣漪一圈圈擴散開去……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沒有人能夠及時制止,只剩下身後一片持久不息的驚呼聲,但是很快被洶湧的河水淹沒。 那一刻,她的耳邊響起咕咚咕咚的水聲,感覺像是來到另一個奇異的世界,時間與空間同時消失,只剩下一層層白茫茫的水汽,飄蕩在四周。 那一刻,她突然又看見了很多已經不在世間的容顏,有她最愛的兒子、她的丈夫、愛她的男人…… 那一張張臉龐,清晰得令人難以想像,迷亂的時光開始倒轉,突然間,她看見一個無比熟悉的、風姿綽約的身影站在開滿海棠花的小院前,攀著花枝,那樣炫目地沖著她笑…… 她這才知道,一個人臨死之前的那一刻,所能看見的,會是自己的一生。它們像掠過天邊的飛鳥疾馳而過,轉眼之間便不再屬於自己,而是投奔來世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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