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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當元恪邁著沉緩的腳步走進殿門時,總管太監劉騰馬上迎了出來,半彎著身子道:「皇上獨自去承香殿小坐,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元恪沒有答話,默默走到書案邊,望著此前攤開一半的奏章,停頓片刻,拿起來掃了幾眼,突然又啪的一聲扣在案上,緊抿著的嘴唇裡好像有什麼說不出的話,緊鎖的眉宇間又像在深思著什麼。

  就在這時,門外一個小太監又急匆匆地跑進來,跪在地上道:「啟稟皇上,承香殿的胡充華派女官青蓮送來一些糕點,不知收還是不收?」

  「胡充華派人送糕點來?」元恪立刻轉頭望向他。

  「是,人就在宮門外候著呢。」小太監答道。

  「宣她進來,我正好有話要問她。」元恪說著,便坐到一邊的軟榻上,等著青蓮進來。

  沒過多久,就見青蓮低著頭,捧著一個精緻的點心盒子走進殿,有些局促地跪到元恪面前,輕聲說:「奴婢奉充華娘娘之命,送些剛做好的梅花糕給皇上品嘗。」

  元恪聽著她說的話,又望著她手中的點心盒子,目光放柔不少:「胡充華怎麼知道我喜歡梅花糕呢?」

  「是太子殿下說您也喜歡吃梅花糕。」青蓮把頭壓得更低。

  「太子殿下也在你們那兒?」元恪又故意問道。

  「是,太子殿下最近常來承香殿找娘娘,兩人很投緣的。」

  聽到這話,元恪原本淡漠的臉上,竟微微地笑了起來。其實,自從上回在東宮,安排他們倆見面之後,他就感覺到他們之間特別有緣,這也正是他這些日子反復考慮的一個問題,是否可以把元昌交給仙真撫養?她雖沒做過母親,可是性情、相貌都與元昌的生母于皇后相似,也難怪昌兒特別喜歡與她親近。

  只是,想起剛才在暗處窺見的那一幕,他的心裡又像結了一個疙瘩,於是停頓半晌,又望著那盒點心問:「胡充華自己怎麼不來?」

  青蓮趕緊回話道:「充華娘娘身染小恙,因而無法前來,又怕剛做的點心涼了不好吃,所以才命奴婢即刻送來……」

  元恪擺了擺手,沒心思去聽她的話,卻無限關切地問:「胡充華身染小恙?」

  青蓮答道:「是,今晨起時穿得單薄了些,著了涼,吃了些東西還吐了。」

  元恪又問:「請過御醫了嗎?」

  青蓮點頭:「請了,說不礙事,吃些湯藥,睡一覺應該就能好。」

  元恪看了一眼窗外,道:「既是如此,你趕緊回去照顧她吧,等我批完摺子,也會抽空過去看她。」

  一聽這話,青蓮立刻知趣地轉身退出西昭殿,在邁出宮門的那一刻,她長長地舒了口氣。

  其實這梅花糕,哪是主子要送來的呀,多是她自己的主意。不過,她這麼做也全是為了主子著想。主子性子涼薄,從來不會做這些逢迎之事。可是,這後宮女子有誰不是個中高手?如果不趁著得寵的時候牢牢抓住皇上,將來又如何在宮中站穩腳跟?

  青蓮走後,殿堂內又重新歸於寂靜,元恪輕輕打開點心盒子,望著裡面雪白飄香的梅花糕,眼中的暖意越來越濃,甚至有種溫暖的味道,從盒子裡,經由他的手,一點一點蔓延到心裡。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似乎就在不知不覺間,她早已悄悄滲進了他的心。

  不是某一部分,不是那雙藍眸,而是她全部的身心……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會多想朝政,不用猜想對方的心思,更不需要虛偽地用一身皇袍來掩飾自己的性情。那個時候,他單純地覺得,自己就只是一個男人,一個想要去愛,也想擁有愛的男人。

  這些,是過去于皇后給不了他,而十年前,那個女人不願給他的。

  莫非這一次,真的是上蒼的憐憫?

  次日早朝,一股不尋常的氣氛籠罩了光極殿。

  元恪端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望著下方的文武百官,刻意拖長嗓音道:「朕近日收到好些催朕立後的奏章——」

  話音剛落,底下立刻響起一陣交頭接耳之聲,接著,聲音漸漸平息下去,轉為一陣空前壓抑的沉靜,大臣們各自心懷鬼胎,暗地裡都憋著一股勁,等著皇上接下來的話。

  尚書左僕射高肇也站在吏部官員的前列,暗暗觀察著皇上的神色,他發現皇上的黑瞳今日顯得出奇地沉靜,沉到隱隱透出一絲危險的氣息,將原本就已白皙的臉映得更加冷若冰霜。

  看來,一切果然不出高英所料!那麼,接下來,他就一定可以聽到胡充華的名字……

  就在這時,只聽皇上又發話道:「還有人提到胡充華,說她恭順有德,才貌冠絕,與于順皇后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知眾卿覺得意下如何?」

  短暫的安靜過後,被高肇暗中授意的那群大臣紛紛出列,洪亮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上空:「臣等以為,胡充華確實有母儀天下的風範,堪當六宮之主!」

  「臣贊同。」

  「臣也贊同。」

  「臣也贊同。」

  類似的呼聲此起彼伏,倒是站在文官隊列裡,位置毫不起眼的胡國珍被弄得一頭霧水,心臟也隨著這些聲音怦怦狂跳。他不明白,怎麼突然會有這麼多人要捧他女兒當皇后,這一切是不是來得太快了?畢竟,仙真入宮不過幾個月而已,也只位列九嬪,後宮有那麼多地位尊貴的皇妃,論地位、背景,哪個不比她強,又有哪個不盯著空置的後位,怎會輕易拱手相讓?莫非這其中另有隱情?

  想到這些,他突然覺得後背一陣冷颼颼的寒意,不由得把頭壓得更低。

  相反,高肇卻是一臉鎮定自若的神色,眼下有這麼多大臣力挺胡充華,他相信,以皇上的性格,就算表面上不表露分毫,內心也不可能不驚詫、不震動。對他而言,這場朝會就是一場戲,只要成功落幕,皇上就一定會回頭調查其中的緣由和背景,這樣一來,他們便可大做文章……

  上蒼仿佛也有意要順他心意似的,就連元氏皇族的王爺們也湊起熱鬧,紛紛出列表示支持。這其中以咸陽王元禧和北海王元詳為首,這兩人也是高肇一直以來的政敵,幾年以來,始終壓制著高家,並極力反對立高英為後,他們這時站出來,明擺著就是沖高肇來的,再說得白些,只要不立高家的女人為後,那麼立誰都行……

  倘若換到平時,高肇早就不知氣成什麼樣子了,可是今天,他反而暗地裡感激他們幫忙,連元氏皇族都站出來了,這豈不是等於火上澆油?就讓這把火旺旺地燒下去吧,支持胡充華的人越多越好,力量越強越好……

  他得意揚揚地想著,猜測皇上很快就會結束這場朝會,哪知龍椅上的元恪卻一直冷眼旁觀著,深邃的眸子裡沒有一絲表情,直到朝堂上的騷動漸漸平息,他才有條不紊地開口道:「既然諸位愛卿都表示支持,那麼朕就命門下省擇定良辰,舉行手鑄金人儀式。」

  所謂手鑄金人,是北魏皇室特有的一項傳統,是針對作為皇后候選人所舉行的一個隆重儀式。如果成功,那麼候選者就可以被正式冊封為皇后;如果失敗,那麼便會被淘汰。但不管怎麼說,宣佈舉行儀式,就意味著仙真已經獲得待選的資格。

  這回,輪到高肇傻眼了。

  他怔怔地僵在原地,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皇上沒有查證,沒有揣測,居然就這麼同意讓胡充華手鑄金人?

  這絕非他這個外甥的行事作風……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難道說,皇上是真對那個女人動了真情?

  腦中一片混亂的他,突然覺得眼前天旋地轉起來。

  可他畢竟還是久經風浪的老臣,眼下這個危急時刻,他絕不會允許自己倒下。再沒有其他辦法,他緊咬下唇,撲通一聲跪下道:「皇上,萬萬不可啊!」

  四周又是一片寂靜。

  短暫的沉默過後,元恪不動聲色地望著他問:「高卿家,你有什麼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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