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胭脂絕代之玉娉婷 | 上頁 下頁
八五


  南宮府外,車流轔轔馬蹄遝遝。雨漸漸小了,整個世界雨霧如煙。

  穿針回了景辛宮,不,是被囚在了景辛宮。

  她被勒令呆在自己的偏殿裡,不得跨出門檻一步。

  肖彥即刻去了他的南北大營。正如他所說的,處置她這個女人,不如去戰場殺死幾個敵人。兵器庫被劫,軍力削弱,他需調撥大量王室尚坊鐵匠,日夜煉製器械,補充兵力。

  景辛宮裡所有的宮人、侍女調的調,退的退,淺畫固執地跪在偏殿裡,始終垂著頭不言不語。執事主管初始不敢違背陳徽妃的意思,又對瑉妃突然失寵頗感納悶,乾脆做了個順水人情,到最後寢宮裡只剩下淺畫和守門的老宮人,另外派個掃地的隨時觀察穿針的動靜。

  景辛宮出奇的安靜,穿針走到淺畫面前,扶她起來,柔聲問道:「淺畫,你告訴我,珠瓔在哪?」

  淺畫抬起了頭,已是滿面淚水,她抖著聲音開了口:「娘娘,珠瓔,珠瓔她死了……」

  穿針頓感天旋地轉,身子一晃,就直直地往地面倒。淺畫一把扶住,見穿針面如死灰,便緊緊抓著穿針的肩膀,大聲哭叫:「娘娘,你別嚇奴婢!」

  穿針悠悠醒來,淺畫的哭聲越來越大,她反而鎮靜了下來,一字字地問:「告訴我,她是怎麼死的,我要知道……」

  淺畫漸漸止住了哭聲,抽噎道:「珠瓔一早被秋荷叫去,才出柳蔭兩個公公過來,架起她就走……陳徽妃傳了一個男人進來,要他指認去年秋天的半夜,向他討馬車去並州的是不是這丫頭。那車夫很快的認了,可珠瓔偏不承認有這件事,還說陳徽妃暗裡算計娘娘。當時邢妃也在場,陳徽妃惱火了,開了杖刑,把珠瓔打得血肉模糊,還拿出一張供紙要她畫押……」

  「珠瓔起來說她認了,旁邊的人都松了手,她就往外沖,一頭撞在石柱上……陳徽妃抓起她的手指往供紙上按,連邢妃也看不過去了,兩個人就吵起來。」

  穿針默默地聽著,眼裡一陣陣的發黑。記得她剛來王府時,珠瓔還管陳徽妃叫「主母」,那時的陳徽妃氣度高雅,笑容淺淺,備受人尊敬。可憐了珠瓔並不知道穿針的事情,只是做了婢女應做的,卻死在那個她尊稱為「主母」的女人手中……

  對於陳徽妃,除了無底的憤恨,她是認了輸的,因為她沒有陳徽妃骨子裡的那種殺伐氣,所以她期望害人者天不佑,相信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有朝一日能夠祭奠珠瓔的亡靈。

  眼前活著的人,還是躲一時算一時吧,就像淺畫。珠瓔已遇難,她不願淺畫也無辜受牽,步珠瓔的後塵,於是拉住淺畫的手,含淚道:「淺畫,好妹妹,你快去找執事主管,就說自己改變主意了。」

  淺畫聞言,哭著跪了下來:「娘娘有難,奴婢怎麼可以扔下娘娘不管?」

  穿針勸道:「我不會有事的,你走了,我的心會更踏實。」她的手輕撫著淺畫的頭髮,仿佛在跟引線、跟珠瓔說著話。淺畫臨去時說,娘娘,讓奴婢再服侍你一次吧。穿針含笑點頭,給我倒杯涼水。

  淺畫依依離去的背影漸漸淺淡,穿針倚窗望著,低飲一口水,清涼的感覺若一絲細線探進心底。

  她始終不能明白,人世間總有那樣多不能掙脫的苦難,擺脫了一層,另一層又如影隨形,無休無止。自己的命,就是如此了。

  她閉上眼,那些縹緲的身影在眼前又接踵而至,夜秋睿、冷霜兒、南宮老夫人……南宮大官人只是柬國皇帝的一名寵臣,老夫人的夫姓就根本不是南宮。他們共演一齣戲,你唱罷來我登場,每個人各自扮演著各自的角色,在她面前或溫情或冷鶩,唱紅臉唱白臉,引她心甘情願沉湎其中。

  她慢慢睜開眼,眸中劃過一縷慘意,知道了又如何?她是傻,真的傻。

  天又暗了,夜晚降臨。風中蘊透些許清涼,穿過她單薄的身軀,她的眼裡升起一層霧,依稀看到肖彥暴怒的表情,他舉起晉王寶劍,臉上寫滿了決絕。她不由打了個寒戰,眼裡的霧氣深了。

  她收起淚水,放眼望去,隔了銀杉婆娑的疏影,能夠看見冷霜兒寢殿的側面,它們正凝成魍魎滯重的姿勢,嘲笑著她的愚蠢。她站了起來,大聲質問:「冷霜兒,你厲害,你棄玉帛而不顧,卻讓我淪為翼國罪人!如果有一日,整個翼國被你的國家斷裂,人們就所有的遷怒都給了我,讓我獨自在千夫指唾下苟且餘生,這樣你就高興了?你為何不將玉帛拿走,你告訴我,為什麼!」

  周圍寂靜,只有自己的聲音在窗外回旋,她頹廢地坐了下來。

  冷霜兒死了,她是永遠不會告訴答案的。而肖彥呢,自己的妃子背棄民族大業,他將肩負何等罪名?許多年後,翼史將記載:紅顏禍水,然後鑄成一段無法剪去的恥辱,寫上龔穿針的名字,有人會說,就是這個女人,差點害了整整一個王朝……她苦笑,將手中的涼水,一口飲盡。

  他是何等孤傲自尊的男人,絕對不會將此事公諸於天下。從今往後,他對她,應該只有恨了。就像現在,將她獨自囚在荒寒的角落,彼此不再聞到彼此的味道和聲音,在歲月的沖刷中漸漸淡忘,用不了多久,這裡又是雜草叢生、蒼然淒涼的景致。而繁華熱鬧的王府,又將會出現美娟垂雲鬢,描不盡的歌舞昇平。

  而自己的這種結局,大抵也是陳徽妃所希望的吧。

  她有些累了,四下是淒煙苦雨,想起那晚肖彥怪異的神情,他從陳徽妃那裡是知道一些,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她是沒有機會去解釋了,她也不想解釋——她真的有些累了。

  月亮升在了樹梢上,她望著淡淡的月色,闔上了困倦的雙眼,一絲悲淒的笑掛在嘴角。擾擾塵世間寂寞一程又一程,到最後,陪著自己的,依舊是寂寞啊。

  她寂寞地渡過了一個白日,當夜幕再次降臨時,京城外突然響起了轟鳴聲。那聲音一連串的,如洶湧的轟雷鋪蓋而來。京城裡的人們都豎起耳朵聽,只聽得戰鼓隆隆動地,南北城門外響徹了震天動地的殺聲。

  事態遠遠比穿針想像中的險惡,柬國三萬鐵甲步兵早繞道峽谷嚴陣以待,另五萬精銳鐵騎在柬國太子夜秋睿的統帥下瞬息即至,八萬大軍南北同時攻殺,不給肖彥喘息之機,朝著京城排山倒海而來。

  南營大帳被襲擊後,肖彥得到了一些線索,又順藤摸瓜一舉摧毀了諸如南宮府那樣的窩點,蟄伏在京城的柬國人被一一抓獲。京城還未平定,肖彥內外夾心,便疏漏了一群人:生活在王府裡的柬國金工。

  他們本身是身體強壯的柬國俘虜,幾十年的鑄金生涯看似磨平了他們的銳氣,身心變得麻木而遲鈍,且許多人已過花甲之年,誰都不再注意他們。城外的喊殺聲喚醒了這群老金工,他們知道屬於自己的天日即將到來,於是紛紛操戈而起,高呼柬國皇帝萬歲,與王府裡的宮人侍衛廝殺周旋。

  王府裡的宮人長得細皮嫩肉的,平日除了做些雜活,多隻會磨磨嘴皮子,幾個回合下來就四處逃命。把陳徽妃嚇得魂飛魄散,她慌亂地抱起晴月小公主,準備去皇宮躲避一時。臨走前不忘關照下去,將穿針呆著的偏殿反鎖住,以防她乘虛逃走。

  黑幕已經降臨,城頭的喊殺聲還在繼續。而王府內更是一片驚魂,穿針聽著外面的叫喊聲愈來愈嘈雜,空氣中隱約彌漫著煙熏的味道。她使勁地推拉幾下殿門,卻是紋絲不動。她絕望地在裡面彷徨著,這時聽得刀劈鐵鎖聲,噹啷,殿門霍然大開,從外面沖進個青色的人影。

  定睛一看,原是畫工長壽。長壽沖到穿針面前,一把拉住她:「快走,柬國人開始放火燒殿了!」

  穿針回身從床榻上抄起深色的薄紗披袍,跟著長壽往外面跑。剛起幾步,長壽略一停頓,用披袍將她身子裹住,背起她出了殿。

  景辛宮的月亮門被撞開了,一串火把朝著臺階方向移動,長壽背著穿針隱在一叢灌木間,聽著那群人狂喊著上了臺階。

  「這裡原是咱們郡主的,現在被肖彥那個寵妃霸佔了!」

  「燒了它!燒它個精光!」

  長壽趁著那群人不備,無聲地下了臺階。他放步飛奔,穿過重蔭疊疊的柳道,闖過九曲十彎的長廊,前面便是通往府外的偏門,長壽這才放下了穿針。

  「走吧,我只能幫你到此。」長壽開了偏門,外面的空氣似乎比裡面清冽。

  「你呢?你走不走?」穿針擔心地問。

  「我回去燒房子去。」長壽突然一笑,陰陰的,「反正他們全把我當作半個柬國人了,我也過去湊個熱鬧。」

  「那你為什麼救我?」穿針愕然。

  「為了琬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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