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一九八


  三月小聲說:「公子已經這樣紋絲不動地坐了一整夜了。所有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雲姑娘就是醒不來,再這麼下去,人只怕……八師弟說,是因為雲姑娘自己不肯醒。我猜公子派人請娘娘來,定是想著娘娘是雲姑娘的姐姐,也許能叫醒她。」

  這段日子,許平君從沒有安穩睡過一覺,乍聞雲歌的噩耗,眼前有些發黑,身子晃了兩晃,三月忙扶住了她,「娘娘?」

  許平君定了定神,推開三月的手,輕輕走到榻旁,俯身探看雲歌,「雲歌,雲歌,是我!我來看你了,你醒來看看我……」

  雲歌安靜地閉著眼睛,沒有任何反應。

  許平君只覺恐懼,忙伸手去探雲歌的鼻息,時長時短,十分微弱。即使不懂醫術,也知道雲歌的狀況很不妥。

  「孟大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雲歌她怎麼了?為什麼……為什麼……一切全變了?為什麼會這樣?」

  從一個多月前,許平君就有滿肚子的疑問,本以為會隨著時間水落石出,可疑問竟越來越多。

  先是孟玨請她立即帶虎兒離開長安城,到一個叫「青園」的地方住一段時間。當時,孟玨神色嚴肅,只說和雲歌性命有關,請她務必一切聽他的安排,劉詢那邊,他會去通知。

  孟玨絕不會拿雲歌的性命來和她開玩笑,她當即二話不說,帶虎兒悄悄離開長安。

  等她再回長安時,劉弗陵竟然已駕崩,而皇帝竟然是病已!

  病已搬到了未央宮的宣室殿,而她被安排住到了金華殿,兩殿之間的距離遠得可以再蓋一座府邸。

  病已進進出出,都有宦官、宮女、侍衛前簇後擁,而她見了他,竟然需要下跪!他走過時,她必須低著頭,不能平視他,因為那是「大不敬」。

  她去見他,需要宦官傳話,小宦官傳大宦官,大宦官傳貼身宦官,然後等到腿都站麻了時,才能見到他。下跪叩拜,好不容易都挨了過去,一抬頭,正要說話,卻看見他身後還立著宦官,她滿嘴的話,立即變得索然無味。

  聽說匈奴在關中鬧事,西域動盪不安,他整日裡和一堆官員忙忙碌碌,商量著出兵的事情;又因為他剛登基,各國都派使節來恭賀,表面上是恭賀,暗中卻不無試探的意思,全需要小心應對,他忙得根本無暇理會其它事情。同在未央宮,他們卻根本沒有單獨見面的機會。

  她以前想不明白,既然同在一個宮殿裡面,怎麼會有秀女抱怨,直到白頭都不能見皇上一面,現在終於明白了。

  她站在大得好似沒有邊際的未央宮裡,常常困惑,她究竟是誰?婕妤娘娘?

  別人告訴她,婕妤是皇上的妃子品級中最高的。可她想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對她有什麼用?

  她一直知道的是,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可是現在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他是誰了。

  那個她在廚房叫一聲,就能從屋外進來,幫她打下手做飯的男人,哪裡去了?

  那個和她頭挨著頭、肩並著肩,一同搬缸釀酒的男人,哪裡去了?

  那個白日裡與她說說笑笑,晚上擠在一個炕上依偎取暖的男人,哪裡去了?

  那個她不高興時,可以板著臉生氣,睡覺時,把背朝向她的男人,哪裡去了?

  ……

  然後她聽聞大公子被幽禁在建章宮,一罎子一罎子的酒抬進去,日日沉睡在醉鄉。

  她隱隱約約地聽說,皇帝的位置本來是劉賀的,可因為劉賀太昏庸,所以霍光在征得了上官太皇太后的同意後,立了病已。

  她想著那個笑容恬靜的紅衣女子,急急打聽紅衣的下落,得到的消息卻是:紅衣已死。

  她怎麼都不能相信這是真的,夏天才剛聽過紅衣吹笛,秋天進宮時,她還拉著紅衣,給她看自己繡給雲歌的香囊。

  為什麼會這樣?

  雲歌現在又是這樣,命懸一線。

  她不明白,究竟怎麼了?才一個多月而已,究竟發生了什麼?

  孟玨一直沉默著,許平君柔聲說道:「孟大哥,你不告訴我雲歌為什麼會這樣,我怎麼幫你想法子?你是懂醫術的人,應該知道,要對症下藥,才能治病。」

  孟玨的目光緩緩從雲歌身上移開,看向許平君,眼中滿是迷茫不解 ,「一個連形狀都還沒有的孩子,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嗎?日後仍會有孩子的……」

  「什麼?」許平君聽不懂。

  「她究竟是因為孩子,還是因為劉弗陵?」

  許平君看到雲歌的姿勢,猛地明白過來,「雲歌有孩子了?」話剛出口,又立即意識到另外一件事情,「她小產了?」

  許平君身子有些發軟,忙扶著榻滑坐到了地毯上,緩了半晌,才能開口說話,「孟大哥,你是男人,不懂女人的心思。男人是等孩子出生後,見到了孩子,才開始真正意識到自己做父親了,可女人卻是天生的母親,她們從懷胎時,就已經和孩子心心相連。小產後,男人也會為失去孩子難受,可他們依舊可以上朝,依舊可以做事,難受一段時間後,一切也就淡了,畢竟他們對孩子沒有任何具體的記憶。女人的難受卻是一生,即使以後有了別的孩子,她依舊會記得失去的孩子。」

  孟玨的眼中是死寂的漆黑。

  許平君還有一句話沒有敢說:何況,這還是劉弗陵的骨血,這個孩子是雲歌的思念和希望,是茫茫紅塵、悠悠餘生中,雲歌和劉弗陵最後的聯繫。

  「孟大哥,雲歌的身體一向很好,孩子怎麼會小產?」如果是別的女子,也許會因為丈夫離世,悲傷過度而小產,可雲歌若知道她有了劉弗陵的孩子,只會更加堅強,好去照顧孩子。

  孟玨一直沉默著,很久後,他才好似漠然地說:「是我強逼她喝的墮胎藥。」

  「什麼?你……」

  許平君猛地站了起來,揚手扇向孟玨。孟玨靜坐未動,沒有一點閃避的意思。

  「啪」的一聲脆響,許平君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扇了孟玨一耳光,她手簌簌抖著,猛地轉過了身子,去看雲歌,「我要帶雲歌走,她不會想再見你。」她轉身向閣外行去,命人準備馬車。

  「你能帶她去哪裡?未央宮嗎?雲歌若不想見我,日後更不想見劉詢。」

  許平君的腳步定在地上,身上股股的寒意,似乎再往前一步,就會打開漫天的暴風雪。她想問清楚孟玨,你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卻沒有一點勇氣開口,只嘴唇不停地哆嗦著。

  雲歌的孩子,也是劉弗陵的孩子!劉弗陵的孩子……

  雲歌的下身又開始出血,孟玨一下從地毯上跳了起來,匆匆拿起金針,刺入各個穴位,可沒有任何效果。

  許平君無力地靠在柱上,眼中的淚,如急雨一般,嘩嘩而落,心中一遍又一遍祈求著,如果閻王殿上真有生死簿,她願意把陽壽讓給雲歌,只求雲歌能醒來。

  雲歌的嘴唇都已經發白,神色卻異樣地安詳,雙手交放在小腹上,唇畔還帶著隱隱的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