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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劉弗陵設宴替劉賀接風洗塵,宴席設在建章宮前殿,比未央宮前殿的威嚴堂皇多了幾分隨意雅致。因算皇室家宴,所以人數有限。皇上、昌邑王、霍光、田千秋、張安世,還有劉病已和孟玨陪席。

  朝內官員看到竟然還有劉病已和孟玨,再想到除夕宴上二人勇鬥中羌王子克爾嗒嗒後皇上說的話,明白皇上想重用劉病已、孟玨二人。有人心領神會了皇上的意思後,準備開始擬奏章,奏請皇上為這二人升官。

  因為是家宴,眾人都著便服赴宴。霍光未帶妻子,只帶霍禹、霍成君同行,田千秋、張安世、劉病已雖是有家室的人,但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獨身赴宴。無獨有偶,劉弗陵也是獨自出席,皇后並未出現。

  霍成君是個女兒家,不能隨意說話。霍禹有父親在,不敢隨意開口。霍光、田千秋、張安世、孟玨、劉病已都是謹言慎行的人,非必要,不會輕易說話。劉弗陵又本就寡言少語,不是什麼風趣善言的皇帝。

  一殿人,獨剩了個劉賀談笑風生,卻是越說越悶,忍無可忍地對劉弗陵抱怨:「皇上,這就是長安城的宴會嗎?一無美人,二無美酒,三無歌舞,虧得臣還朝思暮想著長安的風流旖旎,太沒意思了!」

  劉弗陵垂目看向自己桌上的酒杯,于安忙彎著身子道:「王爺,今晚的酒既有大內貢酒,還有長安城內最負盛名的『竹葉青』,雖然不敢說玉液瓊漿,但『美酒』二字應該還擔得。」

  劉賀冷哼:「一聽這話,就是個不會喝酒的人。喝酒用來喝的,不是用來聽名氣的。有美人在懷,有趣士對飲,有雅音入耳,這酒喝得方有味道,現在有什麼?這酒和白水有什麼區別?」劉賀說著,將杯中的酒潑到了地上。

  于安犯愁,他當然知道宮中宴席該是什麼樣子,當年先帝的奢靡盛宴他又不是沒見識過。可皇上從來不近女色,也不喜好此類宴席,十幾年下來,宮裡也就不再專門訓練歌女、舞女陪官員歡樂飲酒。如有重大宴席,歌舞都交給了禮部負責。平常的小宴,官員都知道皇上的喜好,不會有人想和皇上對著幹。今夜,卻碰到了這麼個刺頭貨,突然之間,讓他到哪裡去抓人?只能賠著笑臉說:「王爺,是奴才沒有考慮周詳。」

  劉賀不再說話,卻依舊滿臉不悅。

  劉弗陵道:「朕看你此行帶了不少姬妾,朕破例准她們過來陪你飲酒。」

  劉賀擺擺手,貌似恭敬地說:「多謝皇上美意,臣怕她們被臣慣壞了,不懂宮裡的規矩,所以只帶了兩個侍女進宮,其餘人都在宮外,一來一回,宴席都該結束了。臣就湊合湊合吧!」話語間說的是「湊合」,表情卻一點「不湊合」,端著酒杯,長籲短歎,一臉寂寥。

  劉弗陵的脾氣也堪稱已入化境,對著劉賀這樣的人,竟然眉頭都未蹙一下。一直表情淡淡,有話要問劉賀,就問,無話也絕不多說。

  劉病已徹底看傻了,連心中不怎麼把劉弗陵當回事情的霍禹也看得目瞪口呆。不管怎麼說,劉弗陵是一國之君,就是權傾天下的霍光也不敢當著眾人面拂逆劉弗陵的話語。這位昌邑王真不愧是出了名的荒唐王爺。

  田千秋和張安世垂目吃菜,不理會外界發生了什麼。孟玨笑意吟吟,專心品酒。霍光似有所思,神在宴外。

  諾大的宮殿只聞劉賀一聲聲的歎氣聲。

  霍成君忽地起身,對劉弗陵叩頭:「陛下萬歲,臣女霍成君,略懂歌舞,若王爺不嫌棄,臣女願意獻舞一支,以助王爺酒興。」

  劉弗陵還未說話,劉賀喜道:「好。」

  劉弗陵頷首准了霍成君之請。

  劉賀笑說:「有舞無樂如菜裡不放鹽,不知道你打算跳什麼舞?」劉賀說話時,視線斜斜瞄了下孟玨,一臉笑意。

  霍成君笑對劉弗陵說:「臣女聽聞皇上精於琴簫,斗膽求皇上為臣女伴奏一首簫曲。」

  所有人都看向霍成君,孟玨眼中神色更是複雜。

  劉賀愣了一愣,立即撫掌而笑,「好提議。皇上,臣也斗膽同請。只聞皇上才名,卻從未真正見識過,還求皇上准了臣的請求。」

  劉弗陵波瀾不驚,淡淡一笑,對於安吩咐:「去把朕的簫取來。」又問霍成君:「你想要什麼曲子?」

  「折腰舞曲。」

  劉弗陵頷首同意。

  霍成君叩頭謝恩後,盈盈立起。

  霍成君今日穿了一襲素白衣裙,裙裾和袖子都十分特別,顯得比一般衣裙寬大蓬鬆。腰間系著的穿花蝴蝶五彩絲羅帶是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纖腰本就堪握,在寬大的衣裙和袍袖襯托下,更是顯得嬌弱可憐,讓人想起脆弱而美麗的蝴蝶,不禁心生憐惜。

  在眾人心動于霍成君美麗的同時,一縷簫音悠悠響起,將眾人帶入了一個夢境。

  簫聲低回處如春風戲花,高昂時如怒海推石;纏綿如千絲網,剛烈如萬馬騰。若明月松間照,不見月身,只見月華;若清泉石上流,不見泉源,只見泉水。

  簫音讓眾人只沉浸在音樂中,完全忘記了吹簫的人。

  霍成君在劉弗陵的萬馬奔騰間,猛然將廣袖甩出,長長的衣袖若靈蛇般盤旋舞動於空中。

  眾人這才發現,霍成君袖內的乾坤。她的衣袖藏有折疊,白色折縫中用各色彩線繡著蝴蝶,此時她的水袖在空中飛快地高轉低旋,白色折縫打開,大大小小的「彩蝶」飛舞在空中。隨著折縫開合,「彩蝶」忽隱忽現,變幻莫測。

  眾人只覺耳中萬馬奔騰,大海呼嘯,眼前漫天蝴蝶,飛舞、墜落。

  極致的五彩繽紛,迷亂炫目,還有脆弱的淒烈,絲絲蔓延在每一個「蝴蝶」飛舞墜落間。

  在座都是定力非同一般的人,可先被劉弗陵的絕妙簫聲奪神,再被霍成君的驚豔舞姿震魄,此時都被漫天異樣的絢麗繽紛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簫音慢慢和緩,眾人仿似看到一輪圓月緩緩升起。圓月下輕風吹拂著萬棵青松,柔和的月光從松樹的縫隙點點灑落到松下的石塊上,映照著清澈的泉水在石上叮咚流過。

  霍成君的舞蹈在簫音中也慢慢柔和,長袖徐徐在身周舞動,或飛揚,或垂拂,或捲繞,或翹起,淩空飄逸,千變萬化。她的身子,或前俯,或後仰,或左傾,或右折。她的腰,或舒,或展,或彎,或曲,一束盈盈堪握的纖腰,柔若無骨,曼妙生姿。

  眾人這才真正明白了為何此舞會叫《折腰舞》。

  簫音已到尾聲,如同風吹松林回空穀,濤聲陣陣,霍成君面容含笑,伸展雙臂,好象在松濤中飛翔旋轉,群群彩蝶伴著她飛舞。

  此時她裙裾的妙用才漸漸顯露,隨著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裙裾慢慢張開,裙裾折縫中的刺繡開始顯露,其上竟繡滿了各種花朵。

  剛開始,如春天初臨大地,千萬朵嬌豔的花只羞答答地綻放著它們美麗的容顏。

  隨著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裙椐滿漲,半開的花逐漸變成怒放。

  簫音漸漸低落,霍成君的身子在「蝴蝶」的環繞中,緩緩向百花叢中墜落,簫音嗚咽而逝,長袖垂落,霍成君團身落在了鋪開的裙椐上。

  五彩斑斕的「彩蝶」,色彩繽紛的「鮮花」都刹那消失,天地間的一切絢爛迷亂又變成了素白空無,只一個面若桃花,嬌喘微微的纖弱女子靜靜臥于潔白中。

  滿場寂靜。

  劉賀目馳神迷。

  劉病已目不轉睛。

  孟玨墨黑的雙眸內看不出任何情緒。

  霍光毫不關心別人的反應,他只關心劉弗陵的。

  劉弗陵目中含著讚賞,靜看著霍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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