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九一


  許平君邊說邊哭,說到後來,又是委屈又是抱歉,還有心事傾訴出來的釋然,索性不管不顧地哭了起來,眼淚落得又疾又密。

  孟玨從榻上拿了條絹帕遞給許平君,語聲溫和:「我明白。你做得沒有什麼不對。每個人都有權利,也都應該盡力守護自己的幸福。」

  許平君沒有想到最應該因為雲歌怪她的人,竟然對她沒有絲毫怨怪:「孟大哥,我……」

  心裡越發難受,手中握著帕子,眼淚落得更疾。

  「平君,你雖然聰明,可你差了一點識人之明,眼界又局限於市井中,心胸不夠開闊,所以你的聰明終落了下乘,只是小聰明。若是個一般男子,你的能力足夠應付,可病已不是一般的男人,你的自以為是也許有一天會害了你。」

  許平君慢慢停止了哭泣,怔怔地望著孟玨,忽想起雲歌臨走前和她說過的那句話:「孟大哥,雲歌在走前,和我說過一句話,她說感情就像用手去握水,如果我太用力,攥得越緊,最後握緊的拳頭中一滴水都不會剩下。我以為她是在說自己,原來……原來她是說我?!」

  孟玨的神情一黯。

  許平君慢慢體會出雲歌話中的意思和對她的擔心。

  刹那間,滿心的後悔和難過,眼淚又湧了出來:「孟大哥,雲歌,雲歌她和你一樣,已經看透我的心思。她那麼急著走,固然是因為生了大哥的氣,可也是因為……因為我。」

  孟玨淡淡笑著,沒有說話,顯然沒有否認許平君的話。

  對雲歌而言,世間萬物,再寶貴都不過是過眼雲煙,只有情義才是她心中的珍寶,也才能留住她。

  短短一日間,她發現自己失去了愛情,又緊接著發現擁有的友情也在猜忌中搖搖欲碎。那長安城還有什麼可留戀?

  決然地轉身離去,既是逃避開失望的愛情,也是盡可能保存剩下的兩份友情。

  那一夜間,雲歌的心會如何痛?

  那個曾經不染塵埃的世外精靈,已經不可能再輕盈地翩翩起舞……

  也許她選擇飛入長安,本就是個錯誤。

  院中槐樹的陰影下,靜站了很久的劉病已,輕輕轉身,隱入了院外的夜色中。

  屋內的對話雖只聽到一小半,但他們所談的內容,他早已大致猜到。

  出乎意料的是平君竟然和孟玨如此親近?

  他們兩人從什麼時候就有了這份投契?

  許平君依舊低著頭哭泣。

  孟玨對她的氣早已全部消散,此時只剩憐惜,「平君,你想守護你的幸福,可你的守護方法對嗎?現在碰到的是雲歌,她會讓你,可如果有一日,病已碰到一個女子,也聰明美麗,懂得一切雲歌懂得的東西,她卻不讓你,你該如何?」

  許平君嘴唇翕動:「我……我……她……不會……」卻沒有一句完整的話。她想說,那麼好的女子不屬於她和病已的世界,可是雲歌怎麼進入了他們的世界?孟玨又怎麼認識了他們?她想說,病已不會拋棄她,可病已難道會因為雲歌就拋棄她嗎?她又為何,每次看到雲歌和病已說著她不能理解的話時就那麼難受?

  半晌後,許平君擦去了眼淚,抬頭凝視著孟玨,輕聲問:「孟大哥,你說我該怎麼辦?」

  孟玨讚賞地笑了:「你總想用手去抓住離你很遠的東西,為什麼不嘗試一下自己走得更近一些再伸手呢?」

  許平君皺眉思索:「走得更近一些?」

  「你說雲歌能看懂病已寫的字,你看不懂。難道你不能學著去看懂嗎?可以問病已,可以問雲歌,一天只學十個字,一年就是三千六百五十個字了。你說你聽不懂病已說的話,雲歌卻能聽懂,你為什麼聽不懂呢?聽不懂的話,可以問雲歌,這次聽不懂,弄懂了,下次就可以聽懂了。雲歌書架上的書,如果你要看,她肯定會很樂意給你講解。琴棋書畫,你幼時不能學是因為沒有錢請人教,可現在你周圍都是免費的先生,你若真因為這些自卑,為什麼不可以努力把你的自卑抹去呢?」

  許平君心內震動。她從沒有如此想過!

  她只顧著羡慕嫉妒雲歌所擁有的,只顧著猜度劉病已的心思,卻從沒有想過自己,她總是暗自怨雲歌,怨病已,殊不知一切的一切,她才是錯得最多的一個。

  「孟大哥,我懂了。我如果因為這些,覺得自己和病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那麼我應該做的是努力讓自己進入病已的世界,而不是想方設法把他拖進我的世界,或者阻止別人進入他的世界。」許平君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原來似陷在一口井中,知道外面另有一個天地,可自己的天卻只有井口那麼大。

  羡慕外面的天地,不滿意自己的黑暗世界,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時間越久,只覺得自己的天地越發黑暗,那井越發的深,原本光明的人也漸漸變得陰暗。

  她何嘗沒有痛恨過自己有負雲歌對她的一片心意呢?她又怎麼沒有懷念過剛認識雲歌時的坦誠明快呢?

  她蹲在井底,想抓住自己的光明,可每一次的掙扎跳躍,都不是跳出井口,而是一次又一次的落下,在污泥裡陷得更深。

  現在,她已經知道如何爬上井口,走到外面那個天地的方法,雖然會很慢,可是她不怕,她會努力地、慢慢地順著孟玨指點給她的梯子,走出她的陰暗。

  孟玨道:「如果你想學任何東西,都可以來找我,我雖沒有時間,可三月她們會很樂意教你。」

  許平君起身向孟玨行禮:「大哥,謝謝你。」孟玨本要扶她,但聽到許平君將「孟」字丟掉,叫的是「大哥」,心中倒是莫名地一暖,手就又縮了回來,任由許平君行了一禮。

  許平君離去後,屋內只剩他一個人。孟玨隨手拿起一卷書想分散一下心神,卻看到雲歌在旁邊的批註。她的批註很奇怪,只是圖案,如果喜歡就是一個笑眯眯的太陽,如果不喜歡就是一朵耷拉著的花。

  孟玨看著那個神采飛揚的太陽,眼前閃過烈火濃煙中,雲歌悽楚的眼神,猛然用力把書冊合上。

  雲歌,你現在在哪裡?

  ***

  長安城,大司馬府。

  霍氏已經掌控了未央宮的侍衛,但侍衛只負責守護宮廷門戶,並不能在宮廷內隨意走動,所以霍氏對皇上日常的一舉一動都不能及時掌握。要想及時得到皇上的一切消息,必須安排太監和宮女到御前侍奉,可宮廷總管于安是先帝任命,在宮內根基深厚,又對劉弗陵死忠,所以御前竟沒有一個霍氏的人。

  霍禹幾次試探逼迫,都被于安不落痕跡地化解了,惱怒下,決定來個硬碰硬,看看這個閹人能有多大能耐。

  趁皇上不在長安,身在驪山,霍禹命霍山精心挑選一批刺客,去刺殺于安。只要殺了于安,日後宮廷內的一切都會好辦。安排太監、宮女也會隨他們的心意。

  卻不料派出的好手一去不回,連屍身都找不到。而他在驪山見到于安時,于安一根汗毛都未掉,笑容依舊是那副陰惻惻的樣子,他這才明白為什麼連父親都對這個閹人一直存著幾分忌憚,也才真正理解父親一再說的那句話:「先皇不會挑一個庸人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霍禹在父蔭庇護下,自小到大一帆風順,幾曾吃過如此的暗虧?氣得肺都要炸了,卻只能在霍山和霍雲面前大罵。

  霍雲勸道:「大哥,這事是我們擅自行動,未和叔叔商量過,所以就此揭過,以後都不要再提了。不然讓叔叔知道,只怕罰我們跪祠堂都是輕的。」

  霍山不服:「難道就讓這個閹人繼續在那裡得意?我們送進宮的人,除了上官丫頭的椒房宮他不怎麼插手,其餘哪個沒有被他使陰招?這次折損了我多少好手?就白白折損了?」

  霍雲瞪了眼霍山:「二哥,你就少給大哥添堵了!這些好手也不算白折損,至少我們知道了于安這幫太監的實力,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等到日後想剷除他們時,心裡有底。」又對霍禹苦勸,「大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叔叔為了收拾上官桀,隱忍了多少年?」

  霍禹明白霍雲說得全在理,若讓父親知道這事,只怕他更倒黴,這口氣只能暫且吞下去,點點頭:「雲弟說得有理,這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以後誰都不許再提。于安……」霍禹重重冷哼了一聲,「你以後千萬不要落在我手裡!」

  「煎熬」二字,為何底下是火形,于安第一次真正明白。

  這幾日,皇上不就是如同在火上慢慢地烤著嗎?每時每刻都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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