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九〇


  來的太監正是昨日夜裡追孟玨和雲歌的人:「回稟皇上,因為後來起了大火,沒有灰燼可查,奴才們也不能確定那些刺激的煙霧是什麼。後來香氣撲鼻的煙霧的確是毒藥,而且是用藥高手配出的毒藥。」

  劉弗陵問:「你們剛才說的調料是怎麼回事?」

  「回皇上,一個刺客拿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調料撒我們,嚷嚷著是毒藥,所以奴才們私下裡開玩笑說只怕先頭的煙霧也是調料所制。」

  劉弗陵身子踉蹌,扶住了身側的玉石欄杆,聲音喑啞到透出絕望:「那個拿調料撒你們的刺客有……有沒有……被……殺死?」

  從皇上的異常反應,于安明白了幾分,臉色煞白,一腳踢到七喜身上:「這些事情為什麼沒有稟告我?」

  七喜忍著疼,亟亟說:「奴才沒當這是什麼重要事情,那些刺客都用斗篷遮得嚴嚴實實,黑夜裡,又有濃煙,當時還一直流淚,奴才分不清誰是誰,也沒有看清是誰丟我們調料。」

  于安喝道:「滾下去!」

  他從懷裡掏出幾個荷包遞給劉弗陵,聲音抖著:「皇,皇上,聽負責審口供的下屬回報,那個關在地牢裡的刺客是……是個女子。奴才真是蠢材,看到荷包上的刺繡都壓根沒有往那方面想,雖的確很難把雲歌姑娘和刺客聯繫起來,可……奴才真是蠢材!」于安「啪、啪」甩了自己兩個耳光,「皇上,雲歌姑娘只怕在地牢裡。」

  劉弗陵拿過荷包,瞟到一個荷包上精工繡著朵朵逍遙的白雲,心驟然一縮。

  把荷包湊到鼻端聞了下,各種調料的味道。

  有幾個女子貼身攜帶的荷包不裝香料,反倒裝著調料?他緊緊攥著荷包,啞著聲音說:「你還在等什麼?」

  于安再不敢遲疑,立即在前面跑著領路。

  為了防止犯人逃跑,通向地牢的樓梯修得十分狹窄蜿蜒。

  因在地下,終年不見陽光,通風又不好,潮濕陰冷的地牢內彌漫著一股酸腐的味道。

  劉弗陵每走一步都只覺心一縮。

  雲歌,雲歌,我竟然把你關在了這樣的地方?

  竟然是我讓你重傷?

  從昨夜到現在,整整一天,任由你躺在這裡等待死亡?

  劉弗陵……你究竟在做什麼?

  于安近乎蚊鳴地說:「因為想拿口供,命大夫來看過,處理過傷口,關在最好的牢房裡,還專門拿了氈墊……」

  于安越解釋,越沒有力氣。當看到「最好」的牢房裡,受著「特殊」照顧的人時,立即閉上了嘴巴。

  一條粗甸氈裡裹著一個毫無生氣的女子。

  烏髮散亂地拖在泥中,面容慘白,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

  劉弗陵跪在了她身旁,冰冷的手拂上她的面頰。

  滾燙的面容……不是……不是冰冷……

  幸虧不是冰冷……

  可竟然是滾燙……

  雲歌?雲歌?

  摸過她的脖子間,雖沒有找到發繩,可那個竹哨卻是舊識。

  劉弗陵大慟,將雲歌小心翼翼地擁入懷中,一如小時候。

  雲歌一隻腳的鞋子已被鮮血浸透,而另一隻腳的鞋子不知去了何處,只一截滿是污泥的纖足掩在稻草中。

  劉弗陵用袖去擦,血色泥汙卻怎麼都擦不乾淨。

  天山雪駝上,小女孩笑靨如花。

  雪白的纖足,半趿著珍珠繡鞋,在綠羅裙下一蕩一蕩。

  他握著竹哨的手緊緊握成拳頭。

  太過用力,竹哨嵌進手掌中,指縫間透出了血色。

  雲歌!雲歌!

  九年後,我們居然是這樣重逢了!

  Chapter 2 咫尺天涯

  院中的槐樹依然濃蔭可蔽日。

  廚房中,一個個整齊擺放著的陶罐裡,還有她沒有用完的調料。

  案頭的書籍半開。

  榻旁的蠟燭還剩一半。

  只是那個笑說著喜歡槐蔭茂密的人,喜歡做菜的人,為了他遍尋書籍尋找良方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蠟燭的前一半陪伴著他們燈下的嬉笑,它的明亮溫暖中蕩漾著他們的溫暖。

  而後一半,此時,正映照出牆壁上一個孤單的影子,它的明亮溫暖,似乎只是為了諷刺現在一屋的安靜冷清。

  「孟大哥,仍沒有雲歌的消息嗎?」許平君怯生生地立在門口。

  孟玨凝視著跳動的燭火,沒有說話。

  許平君手扶著門,靜靜站了好久,「孟大哥,對不起,我應該留住雲歌。」

  孟玨輕歎了一聲,終於側頭看向許平君:「平君,你有身孕,回去休息吧!」

  許平君沒有離去,反倒走進了屋中,嘴唇翕合,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眼中慢慢有了淚意。

  孟玨看著她,原本目中的清冷漸漸雜了幾分憐惜,指了指坐榻,示意她坐。

  「平君,雖然沒有一點雲歌的消息,但我並不擔心找不到她。她也許是因為難過,還在外面散心,又肯定不想再見我,所以藏匿了行蹤,但她遲早會回家。只要她回家,我就一定能找到她。」

  許平君釋然了幾分:「原來孟大哥知道雲歌的家和親人?那可太好了。」

  孟玨看著許平君:「平君,你和雲歌認識已非一日兩日,可你怎麼還那麼糊塗?」

  「我當時……當時只是覺得雲歌回了家,也許可以少傷心一些。」 許平君咬住了唇。

  孟玨唇角微揚,似乎在笑,實際上沒有任何笑意:「我知道你心裡緊張劉病已,而雲歌自從認識病已,就對他與眾不同,很多事情上對病已近乎言聽計從。可雲歌既然當年未和你爭,現在即使我傷了她的心,她又怎麼會再去和你分享劉病已?你小看了雲歌,更小看了自己,枉雲歌將你視作姐姐。」

  許平君藏在暗處的心思和恐懼被孟玨一語道破,眼淚一下全湧了出來。

  這幾日,孟玨和病已都忙著尋找雲歌。病已對她和以往一樣體貼,孟玨卻對她十分冷淡。可她並不怕孟玨的冷淡,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她憑直覺,感覺出孟玨也許怪她,但絕對沒有氣她,甚至他還能理解她。她反倒對病已的體貼忐忑不安。

  眼前的男子有優雅高貴的舉止,有可敵國的財富,溫和下深藏的是疏狂傲慢,不管是王爺還是霍光都不能令他折腰。

  可本該是高高在上的人,卻奇怪地擁有和她一樣的靈魂,一種來自社會底層的陰暗和自私,以及為了卑微心願而不惜付出所有的掙扎。

  她知道她的感覺十分荒謬,孟玨怎麼可能和她一樣?可她就是如此覺得,甚至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就有這種想法。

  她藏在暗中的那些私心,那些不光明的想法,在他面前似乎都沒有什麼不對,都是十分正常的心願和做法。

  「孟大哥,我……我就是怕。雲歌聰明美麗,人又好,可她越是好,我越是怕。病已寫的字,我不認識,可雲歌認識;病已吟出的詩賦,我聽不懂,可雲歌聽得懂;病已笑擺的圍棋,我根本不解,可雲歌知道如何回應病已的嘲笑,她只隨手下了一子,病已就拊掌大笑。而病已……我從來都猜不透他的心思,成婚前是,現在也是。有時候,我甚至連他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都看不出來。就拿這幾日來說,我寧可他對我發脾氣,怪我為什麼知道雲歌要走,既不告訴他,也沒有盡力挽留雲歌。可他什麼都不說,連一句重話都沒有,對我依然如往常一樣好。怕我累著,每日做飯洗、衣都是他幹,怕我在家裡氣悶,帶我出去散步,甚至說我最近笑得太少,講笑話逗我笑,好像我們的生活中,雲歌根本沒有存在過,她的走對我們沒有絲毫影響。孟大哥,我真的不明白病已的心思。我越不懂,越沒底,就越害怕。我是個什麼都沒有的人,父親有和沒有差不了多少,母親根本不喜歡我,在這個世上,我全部的所有只是病已……我知道我不應該,可是我……我必須要守著我唯一所有的東西。孟大哥……對不起……我必須要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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