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一〇


  少年衣衫襤褸,身形很是單薄,被女子氣勢所嚇,身子瑟瑟發抖,只是頻頻求饒,「許姐姐,你就看在我上無八十歲老母,下無八歲嬌兒,孤零零一個人,饒了我這一次……」

  女子滿面怒氣,仍然不住口地罵著少年。一面罵著,一面還用扁擔打了幾下少年。

  少年的耳朵通紅,看著好象馬上就要被揪掉。失主想開口求情,卻被女子的潑辣厲害嚇住,只喃喃地說:「算了,算了!」

  雲歌一路假扮乞丐,受了不少惡氣和白眼,此時看到少年的樣子,又聽到孤零零一個人的字眼,立即起了同病相憐之情。

  正琢磨著如何解救少年,七裡香的店主走了出來。因為人全擠在門口看熱鬧,影響了做生意,所以店主出來說了幾句求情的話。

  那個女子好象和店主很熟,不好再生氣,狠狠瞪了少年幾眼,不甘願地放他離去。

  女子把挑來的酒賣給店主後,仔細地把錢一枚枚數過,小心地收進懷中,拿著扁擔離去。

  雲歌眼睛骨碌碌幾轉,悄悄地尾隨在女子身後。

  以為沒有人留意,卻不知道她在外面看熱鬧時,酒樓上,坐于窗邊的一個戴著墨竹笠、遮去面容的錦衣男子一直在看她,此時看她離開,立即下了樓,不遠不近地綴在她身後。

  雲歌跟著那個女子,行了一段路,待走到一個僻靜小巷,看左右無人,正打算下手,忽聞一聲「平君」,雲歌做賊心虛,立即縮回了牆角後面。

  一個身材頎長,面容英俊的男子從遠處走來。

  穿著洗得泛白的黑袍,腳上的鞋滿是補丁,手裡拎著一隻毛幾近光禿的雞。

  他的穿著雖然寒酸落魄,人卻沒有絲毫寒酸氣,行走間象一頭獅子般慵懶隨意。眼中隱隱透著高高在上的冷淡,可他臉上的笑容卻滿是開朗明快,流露著人間平凡升鬥小民的卑微暖意。

  尊貴、卑微,冷淡、溫暖,極其不調和的氣質卻在男子的隱明間融於一身。

  雲歌氣惱地瞪向拎著雞的男子,心卻立即漏跳了一拍。

  雖然舉止笑容截然不同,可這雙眼睛……好熟悉!

  即使在燦爛的陽光下,即使笑著,依然是暗影沉沉,冷意澹澹。可是雲歌知道,如果這雙眼睛也笑時,會比夜晚的星光更璀璨。

  那個叫平君的女子掏出藏在懷裡的錢,數了一半,遞給拎雞的男子,「拿著!」

  男子不肯接受,「今日鬥雞,贏了錢。」

  「贏的錢還要還前幾日的欠帳。這是賣酒富餘的錢,我娘不會知道,你不用擔心她會嘮叨,再說……」平君揚眉一笑,從懷裡掏了塊玉珮出來,在男子眼前轉悠了幾下,又立即收好,「你的東西抵押在我這裡,我還怕你將來不還我嗎?我可會連本帶利一塊算。」

  男子揚聲而笑,笑聲爽朗。他再未推辭,接過錢,隨手揣進懷裡。又從平君手裡拿過扁擔,幫她拿著,兩人低聲笑語,一路並肩而行。

  雲歌腦中一片迷茫,那塊玉珮?那塊玉珮!陽光下飛舞著的游龍和當日星光下的一模一樣。

  她發了一會的怔,掏出隨身所帶的生薑塊在眼睛上一抹,眼睛立即通紅,眼淚也是撲簌簌直落。

  雲歌快步跑著沖向前面並肩而行的兩人,男子反應甚快,聽到腳步聲,立即回頭,眼睛中滿是戒備,可雲歌已經撞在平君身上。

  男子握住雲歌的胳膊,剛想斥責,可看到乞兒的大花臉上,一雙淚花盈盈的點漆黑瞳,覺得莫名的幾分親切,要出口的話頓在了舌尖,手也松了勁。

  雲歌立即抽回手,視線在他臉上一轉,壓著聲音對平君說了句「對不起」,依舊跌跌撞撞地匆匆向前跑去。

  平君被雲歌恰撞到胸部,本來一臉羞惱,可看到雲歌的神情,顧不上生氣,揚聲叫道:「小兄弟,誰欺負你了?」話音未落,雲歌的身影已經不見。

  男子立即反應過來:「平君,你快查查,丟東西了嗎?」

  平君探手入懷,立即跺著腳,又是氣,又是笑,又是著急,「居然有人敢太歲頭上動土!劉病已,你這個少陵原的遊俠頭兒也有著道的一天呀!不是傳聞這些人都是你的手下嗎?」

  雲歌支著下巴,蹲在樹蔭下,呆呆看著地上的玉珮。

  幾個時辰過去,人都未動過。

  本來還想著進了長安,沒有了發繩該怎麼找人,卻沒有想到剛到長安近郊,就碰上了陵哥哥。

  人的長相會隨著時間改變,可玉珮卻絕對不會變。

  這個玉珮和當年掛在陵哥哥腰間的一模一樣,絕對不會錯!玉器和其它東西不一樣,金銀首飾也許會重樣,玉器卻除非由同一塊玉,同一個雕刻師傅所做,否則絕不可能一樣。

  還有那雙她一直都記得的眼睛。

  來長安前,她想過無數可能,也許她會找不到陵哥哥,也許陵哥哥不在長安,卻從沒有想過一種可能,陵哥哥會忘記她。

  可現在,她不敢再確定陵哥哥還記得那麼多年前的約定,畢竟那已是幾千個日子以前的事了。

  而當年他不肯給她的玉珮,如今卻在另一個女子的手中。

  雲歌此時就如一個在沙漠中跋涉的人,以為走到某個地方就能有泉水,可等走到後,卻發現竟然也是荒漠一片。

  茫然無力中,她只覺腦子似乎不怎麼管用,一邊一遍遍對自己說「陵哥哥不可能會忘記我,不可能。」一邊卻又有個小小的聲音不停地對她說「他忘記了,他已經忘記了。」

  雲歌發了半晌呆,肚子咕咕叫時,才醒起自己本來是去七裡香酒樓吃飯的,結果鬧了半日,還滴水未進。

  她拖著腳步,隨意進了家面店,打算先吃些東西。

  店主看到她的打扮本來很是不情願,雲歌滿腹心事,沒有精力再戲弄他人,揚手扔了幾倍的錢給店主,店主立即態度大變,吩咐什麼做什麼。

  面的味道實在一般,雲歌又滿腹心事,雖然餓,卻吃不下。正低著頭,一根根數著麵條吃,店裡本來喧嘩的人語聲,卻突然都消失,寂靜得針落可聞。

  雲歌抬頭隨意望去,立即呆住。

  一個錦衣男子立在店門口,正緩緩摘下頭上的墨竹笠。

  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做來卻是異樣的風流倜儻、高蹈出塵。光華流轉間,令人不能直視。

  白玉冠束著的一頭烏髮,比黑夜更黑,比綢緞更柔順,比寶石更有光澤。

  他的五官胡漢難辨,棱角比漢人多了幾分硬朗,比胡人又多了幾分溫雅,完美若玉石雕成。

  這樣的人不該出現在簡陋的店堂中,應該踏著玉石階,挽著美人手,行在水晶簾裡,可他偏偏出現了,而且笑容親切溫暖,對店主說話謙謙有禮,好似對方是很重要,很尊貴的人:「麻煩您給我做碗面。」

  因為他的出現,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吃面,所有的人都盯著他看,所有的人都生了自慚形穢的心思,想要離開,卻又捨不得離開。

  雲歌見過不少氣宇出眾的人,可此人雅如靜水明月,飄若高空流雲,暖如季春微風,清若松映寒塘

  雲歌一瞬間想了很多詞語,卻沒有一個適合來形容他。

  他給人的感覺,一眼看過去似乎很清楚,但流雲無根,水影無形,風過無痕,一分的清楚下卻是十分的難以捉摸。

  這樣的人物倒是生平僅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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