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趙破奴身子一震,心內驟然間翻江倒海,他一面細細打量著女孩,一面問:「你娘姓什麼?你爹爹姓什麼?你叫什麼名字?你娘為何命你帶我們出沙漠?」

  「哎呀!大叔叔,娘親就是娘親呀!我叫雲歌,我娘說有位趙叔叔對她有恩,就讓我來領路了。你們走不走呢?還要兩天才能出沙漠呢!」

  雲歌側坐在駱駝上,說話時,兩隻腳一蕩一蕩。

  一雙蔥綠的鞋子,鞋面上各綴著一顆龍眼大的珍珠。一隻鞋她倒是規規矩矩地穿著,一隻鞋卻是半趿著,露著一截雪白的纖足,隨著她一蕩一蕩,在綠羅裙間若隱若現。

  雲歌看到少年望著她的腳看,因為還是天真爛漫的年齡,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反倒朝少年甜甜一笑。

  少年卻是年少早慧,已懂人事,本只是因為美麗而欣賞的無意之舉,被雲歌一笑,臉卻不禁紅起來,匆匆移開了視線,身上不合年齡的清冷漠然淡了幾分。

  趙破奴看不出來這個小姑娘是天真未解事,還是故意相瞞,知道再問也問不出名堂來,只能作罷。一對雕兒的名字觸動了往事,心中傷痛難說,雖知道萬分不可能,可還是隱隱盼著自己的胡思亂想是真,「我就姓趙,雲歌兒,那就煩勞你領路了。」

  雲歌跳下駱駝,笑向趙破奴恭敬地行了一禮,「趙叔叔,雲歌代娘親給您問安。」又指著駱駝背上掛著的一排水囊,「這是給趙叔叔的。」

  眾人未等她語落,已經齊聲歡呼,一掃先前的沉鬱,笑鬧道:「趙爺,就知道您是我們的救星。」

  趙破奴解下一個水囊正要給少年送去,卻發現雲歌已經拿了自己的水囊給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仿似沒有聽到雲歌的問題,沉默地接過水囊,沉默地喝著水。

  其他人都一連聲地對雲歌道謝,少年卻沒有一聲謝謝,甚至一個表示謝意的眼神都沒有,神情清淡到近乎冷漠。

  雲歌倒是一點不見怪,背著雙手,仰著腦袋,笑眯眯地看著少年。

  少年將水囊遞回給雲歌時,望見她彎彎如月牙的眼睛,終於淡淡說:「趙陵。」

  雲歌立即清脆地叫了一聲「陵哥哥」,配著一個明媚如人間四月天的笑顏,從未被人如此喚過的趙陵只覺慣常黑漆漆的心中也投入了一線陽光。

  富麗堂皇的屋宇,青銅熏爐中的渺渺青煙讓高坐在上端的人面目模糊。

  一個四歲的小兒正立在宴席中央,背著雙手誦書。

  「……眾聖輔德,賢能佐職,教化大行,天下和洽,萬民皆安仁樂誼,各得其宜,動作應禮,從容中道。故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此之謂也。堯在位七十載,乃遜於位以禪虞舜。堯崩,天下不歸堯子丹硃而歸舜。舜知不可辟,乃即天子之位,以禹為相,因堯之輔佐,繼其統業,是以垂拱無為而天下治。孔子曰『《韶》盡美矣,又盡善矣』,此之謂也。至於殷紂,逆天暴物,殺戮賢知,殘賊百姓……」

  兩側旁聽的人都面露驚歎,神童之名果非虛傳。

  高坐在上方的老者也難得地笑著點點頭。

  小兒背完書,剛想如往常一般撲進母親懷中,又立即記起母親事先一再叮囑的話,於是一副大人模樣地作揖行禮,然後挺直腰板,板著面孔,一步一頓地度著小方步退回自己的位置。

  他看沒有人注意,立即沖母親做了個邀功的鬼臉。

  側坐在老者一旁的女子含著笑輕點了點頭,示意他坐好。

  風和日麗的夏日,蟬聲陣陣。

  五歲的小兒藏在書房的簾幕背後,一雙烏黑靈動的大眼睛盯著外面。

  外面腳步匆匆,一個女子溫柔的聲音,「陵兒。」

  小兒驚慌下,立即想出聲阻止,可已是晚了一步。

  只聽見齊齊的尖叫聲,放置在門上面的水桶已經隨著女子推門的動作翻到。

  一桶混了墨汁的黑水全部倒在女子身上。

  女子從頭到腳變成了落水的黑烏鴉。一旁的侍女嚇得立即黑壓壓跪了一地。

  小兒的貼身侍從于安早已經嚇得癱軟在地,心裡萬分悔恨。他才剛做貼身奴才,才剛學會諂媚,才剛貪污了一點錢,才剛摸了一把侍女姐姐的手,難道天妒英才,不給他機會做天下第一奸詐奴才,就要要了他的命?

  小兒緊張地拽著簾子,母親最愛美麗,這次肯定完了!

  女子在屋子門口靜默地站了一會,剛開始的不能置信和驚怒,都慢慢化成了一臉無奈,「陵兒,出來!」

  小兒從簾子後探了個腦袋出來,快速晃了一下,又縮了回去,「阿姊把我畫的畫給剪了,我是想捉弄阿姊的。我會背書,會寫字,會聽先生的話,會不欺負阿姊,會…… 」

  女子走到小兒身前,揪著小兒的衣服領子把他拽出了簾子,用力給了小兒一個擁抱,又在小兒臉上揉了幾把。

  小兒越來越害怕,終於停下了嘴裡的嘮叨,低下了頭,「我錯了。」

  女子看到他的樣子,驀然大笑起來,對身後的侍女吩咐,「你們還跪著做什麼?還不去準備沐浴用具?要最大的浴桶。」

  小小的人兒本來衣飾精緻,此時卻也是滿身墨水。他癟著嘴,看著母親,一臉敢怒不敢言,母親肯定是故意的。

  自從三歲時失足落過一次水,他最討厭的就是在浴桶裡洗澡。

  女子看到他的樣子,笑著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下,「是洗澡,還是領罰,自己選。」

  小兒剛想說「領罰」,看到女子眼睛瞟著于安,立即耷拉下了腦袋。

  果然是女子小人難養也,人家一個就很淒慘了,他卻是兩個都有,認命吧!

  重重疊疊的簾幕。

  他曾經躲在這裡讓母親找不到,在簾子內偷看母親的焦急;

  也曾經躲在這裡,突然跳出來嚇唬過母親和阿姊;

  也在不願意聽先生授課時躲到過這裡……

  可是今天,他一點都聽不懂簾子外面的人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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