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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範慕雲略有遲疑,但話已出口,又怎好收回來?只好苦笑著輕輕點了點頭。

  「可是,我覺得她不像個好人呀!一會不知還要說出什麼離經叛道之言呢!若是讓老爺知道了可不太好,咱們還是快回家吧。」那小丫鬟開始擔心起來。

  範慕雲正要開口,安心便已不耐煩了,道:「你們難道不餓麼?說了要請我吃飯,到底去不去呢?若是你們心疼銀子,那還是我請你們吃白菜餛飩吧!」說得大方不已,卻半點也不臉紅。

  聽了這話,範慕雲的猶疑也被打散到九霄雲外去了,既然話已出口,便要做到!不過是請這女子吃頓飯而已,想必也不會發生什麼事情。想著,忙道:「去,自然是要去的,我們這就走吧!」

  安心點點頭,原想當先開路的,無奈又辯不清東南西北了,只得跟著范慕雲向那萬鶴樓走去。心裡卻暗自偷笑,這個女子人很好呀,又知書達理,又溫文善良,長得也還漂亮,氣質是很好的。自己原本說過要將慕容修的妻子從他丈母娘肚子裡挖出來,卻沒想到今日出門散心便遇到一個。自己是很喜歡她的,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慕容修,更不知道慕容修瞧她又有沒有感覺。

  第一百一十五章 糟糠老頭

  萬鶴樓是平江府數一數二的大酒樓了,自然這裡的菜價也高得離譜。安心開的太白居在余杭郡也是有名的酒樓,知道酒樓裡開的菜價有很多油水可撈,反正有人請客,點起菜來她眉頭都不皺一下,倒是喜得那跑堂的眉開眼笑。原本瞧這女子樣貌醜陋,他還愛理不理,但再瞧見範慕雲,便點頭哈腰起來。看來,範家在平江府的名氣不低呢!

  「花炊鵪子、螃蟹釀橙、香螺炸肚、鮮蝦蹄子膾,加上先前我們點的幾樣,就先這些吧!」安心每報一個菜名,跑堂臉上的笑容就更加殷勤了十倍,連連答應了數聲正要往廚下去,安心又叫住他道:「另外先上幾色蜜餞果子——荔枝蓼花、瓏纏桃條、糖霜玉蜂兒和香藥葡萄」她只不過撿些簡單的來點,太複雜的就算了,她又不想演黃蓉。這些菜肴的名字都很好聽,做起來卻並不如何複雜。荔枝蓼花其實就是在荔枝肉外滾上麥芽糖之類的糖衣,瓏纏一般就是在幹鮮果實外層裹纏糖霜。

  范家小丫鬟在一旁聽得暗自咂舌,這個女人臉皮挺厚的,吃人的東西都不嘴軟。但她點菜卻也確實有一套,許多菜的名字,自己都沒聽過呢!她又哪裡知道安心便是開酒樓的,若是連菜肴名字都沒研究過,那生意還怎麼做下去?

  看著安心如此大大咧咧點了足夠六七人吃的菜,範慕雲卻面不改色,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安心暗自點頭讚歎,這女子倒還甚合自己心意,不是那種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的女子。

  要了一壺瑞露酒,跑堂的還再三聲明,這是從桂林特特運來的,雖然價格高些,但絕對是物有所值。因為宋朝市間賣的酒水都是從官府處買來酒麴後再自行釀造,是以各地的釀酒配方不同,酒味亦盡皆不同。

  安心笑嘻嘻斟了三杯酒,自己先仰頭飲下一杯,只覺酒味甘甜回香,清冽爽口,度數很低呢,真的很像飲料。眼見范慕雲偷眼向那酒杯瞄了兩眼,卻又立刻正襟危坐,輕輕探筷去夾桌上的菜肴。至於范家小丫鬟,卻是連瞥都不向那酒杯瞥一眼,只顧著替自家姑娘夾菜,自己埋頭苦吃——既然這桌酒菜的銀子是一定要付的,那怎麼能不多吃一些撈點本回來呢?

  「你喝喝看呀!一點酒味都沒有,就像是果汁。」安心看出範慕雲的躍躍欲試,在一旁慫恿著。範慕雲出身書香門第,這琴棋書畫詩酒花只怕是深合她的心意呢!

  「不行!」範慕雲還未答言,范家小丫鬟就先開口拒絕了,道:「我們家姑娘是什麼身份?怎麼能在外頭隨隨便便喝酒?」說著瞅了眼安心又道:「既然身為女子,就該端莊一些。在外邊與陌——與人吃飯就已是逾禮之舉了,喝酒就更不成個體統!」

  安心瞧著那小丫鬟滿臉一本正經的模樣不禁暗暗好笑,這麼點大的孩子,能知道些什麼呢?自然是聽見別人怎麼說,便怎麼學,壓根就沒有自己的主張,若是問她為什麼不能在外面吃飯喝酒,只怕她除了重複那些閨訓之外也說不出些所以然來。

  「朵兒!」範慕雲喝止了那小丫鬟,向著安心歉意一笑。

  安心倒不在意,這麼好的酒,既然她們不喝,倒便宜了自己。想著,又繼續斟上酒,剛端到唇邊,忽然從窗外掠進一道身影,大咧咧在三人身旁的空座上坐下,拿起範慕雲面前的那盅酒就一口飲盡,還咂舌晃腦道:「好酒!真是好酒啊!」說著,猶嫌不過癮,伸手又取過朵兒面前的酒,也一仰脖飲了下去,兩隻眼睛直瞪瞪地瞅著安心手邊的酒壺,只差沒搶過來自斟自飲了。

  安心望著這個神奇地冒出來的老頭兒,眼珠子差點就突了出來——是李止一這個老混蛋哎!這個傢伙,在她最需要人手的時候私逃出走,哪都尋不到人,一有酒喝,又莫明其妙出現了。安心臉上帶著莫測的笑意,右手緊緊抓著壺把將酒壺抱在胸前,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李止一搶了去。

  「小娃娃——」李止一吧嗒了兩下嘴,眼巴巴地瞅著安心手裡的酒壺道:「你這麼個小人兒能喝完這一大壺酒麼?分點給老夫吧!」

  安心瞧著李止一垂涎欲滴的表情不覺微微一怔,看他的樣子,像是沒有認出自己。這也並不奇怪,安心現下沒了武功,李止一壓根就無法從她的舉手投足之間瞧出什麼破綻,雖然可以瞧出她易了容,但絕沒聯想到安心身上。現下這個老兒的全副心思,都擺在那小小的一壺酒上,若是可以,他巴不得連身子都一塊鑽進酒壺裡去喝個過癮。

  「這麼點酒怎麼喝不完?再來十壺也沒問題。」安心說著,將酒壺又往身前扯了扯。萬鶴樓的飲食器皿都很精緻的,這小酒壺也是爛銀打造,雙手一攏恰恰便能合圍,壓根裝不了多少酒。

  李止一突然覺得這小女娃娃很有些意思,更有些像一個人,但仔細瞧了瞧,卻又不是安心。他長年在江湖中四處飄泊,難得在太白居停留了那些日子,也是看在美酒佳餚的份上,可是自從安心跑沒了影,太白居裡的好酒喝完之後,他便忍不住又偷溜出去四下搜尋美酒了,臨走順手還卷帶了些安心的銀子,現下躲避這個徒孫還來不及呢,又怎麼可能主動去撞上這個「瘟神」惹上一身晦氣呢?他對著安心瞧了又瞧,終於確定這是一個陌生人,便放下了心,對於安心這幾年裡發生的事情他一無所知,只要能安安心心喝酒,別的事情又與他何干?當下陪著笑道:「好娃娃,這酒均老夫一丁點如何?只要一丁點便好!」

  「這萬鶴樓裡又不是只有這一壺瑞露酒,你就算買一罎子,只怕也有,只管纏著我做什麼!」安心自然瞭解這老兒的脾氣,一定是身上的銀子又花光了,這才老著張臉蹭幾個小姑娘的酒喝。只是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李止一這麼大的本事,想要銀子花還不容易麼?何必巴巴地四處陪笑討酒喝?

  「這個——」李止一紮著兩隻手在身上拍摸了兩下,苦笑道:「老夫——老夫沒帶銀子。」

  「是沒帶銀子還是沒有銀子?」安心冷笑了笑,這個老混蛋,連自己徒孫的鴿子也敢放,此時不給他點苦頭吃吃更待何時?

  一旁的範慕雲雖然被這個不知從哪鑽出來的老頭搞得莫明其妙,但瞧著李止一那嬉皮笑臉的尷尬樣,卻也不忍將他趕走,不由替他解圍道:「要不,姐姐就均些酒給這位老伯吧?」她看了看那壺酒,雖說不多,但女子飲酒本該低斟淺酌,若是喝這一壺下去,既使有那個酒量,只怕也不雅的很。

  「還是這位小娃娃善解人意——」李止一呵呵笑著,以手執杯探到安心面前,笑眯眯地等著安心斟酒。

  「慢來慢來!她答允給你酒喝,我可沒有答允。」安心將那酒壺抱得更緊了,接道:「要不,你讓她給你要一罎子酒好了。」

  「你——」朵兒站起身來就想訴說幾句,這個女人也太小家子氣了嘛!姑娘請她喝酒吃飯,連謝字也沒聽見她說一聲,現下又將酒壺抱在懷裡,大有一副誰敢上來搶奪就與誰拼命的架勢,也太旁若無人些了吧!

  範慕雲微微一笑,伸手扯過朵兒的衣裙令她坐下,叫來跑堂的再上一罎子瑞露酒。跑堂的眉花眼笑去了,半晌,一小罎子瑞露酒就擺在了李止一的面前。只見李止一抽鼻吞唾,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伸手拍開酒罈子,捧著那壇酒仰頭就咕嘟嘟灌下小半罎子酒,這才心滿意足地咂了咂嘴,連聲呼道:「痛快!只是酒勁弱了些,卻也是難得的好酒了!」

  「你也只會牛飲罷了!」安心不屑地皺了皺眉。

  李止一此時有了酒,哪裡還管別人如何奚落他,笑吟吟從懷裡摸出一張人皮面具遞給範慕雲道:「小女娃娃心好,這個玩意兒就送給你了。」

  范慕雲瞧見這薄薄一張紙狀的東西,上頭還有口鼻眼等窟窿洞,不禁好奇道:「這是什麼?」她自幼生長在官宦人家,哪裡會認得這種跑江湖專用的玩意兒,以手撫之,感覺與皮膚的質感差不多,只是略為鬆弛。

  「這個——」李止一又將人皮面具拿了回來,戴在臉上示範了一下,頓時,變了一副面容。朵兒一見之下,大呼神奇,範慕雲雖說用不上這東西,但見這人皮面具轉瞬之間便可將人換化一副形容,倒也笑吟吟看住了。唯有安心,不屑地撇了撇嘴角,這張人皮面具的質量也太差了,與李止一送給她的另幾張相比簡直有天壤地別的差距,看來是這老兒閒暇無聊做出來騙人玩兒的。

  幾人正在這裡邊喝酒吃菜邊閒聊著,外頭卻傳來一陣「轟隆隆」之聲,一道驚雷在天邊滾過,烏雲頓時密佈。再有一道閃電,裂空般掠過,後頭緊接著又炸響了幾個震雷,隨後,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地上塵土飛揚。水氣夾雜著泥土的腥味飄散開來,大街上人人都在那裡奔跑,或是回家,或是找個避雨的地方。夏季,陣雨便是來得這麼突然。

  「好大的雨!」朵兒一臉驚喜道。這幾日太熱了,將人憋得滿心煩躁,這場陣雨下來,能涼快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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