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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耶律賢看著韓德讓,努力想把自己隱藏在心底的誠意和歉疚傳遞到他心裡,因為他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次以朋友和兄弟的身份傾吐心事,一旦他登上大位,以韓德讓的為人,哪怕他心裡有再多的親情,依舊會保持君臣分際的。此時,他想讓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共同的目標:「我自四歲以來,遇人生前所未有之災難,從那時起,我這條命就不再屬於我自己了,而是要承擔起我們家四代帝王的夢想、整個大遼的將來。這些年來,我在深宮戰戰兢兢地活著,本來只是靜待時機,謀定而動。結果最終還是被逼得不得不走上謀反這條路。哪怕我們的計劃成功了,一切不過剛剛開始。就算我登臨帝位,大遼也不過是回到十五年前,反對的聲音不會少,依然會有像察割那樣的人試圖殺了我來阻止改革吧。也許,我不但不會皇祚綿長,甚至還會失去皇位,失去名譽,甚至性命……」說到這裡,他不禁也有些哽咽。

  韓德讓握住他的手:「大王,無論今後如何,臣會始終跟在您身邊。如果有人想要傷害您,那他必須先踏過我的屍體。我們不會重複先皇的命運,我們知道這條路有多難,對一切的反撲都有心理準備!」

  耶律賢抬頭正視韓德讓,終於說出了最關鍵的一句話:「所以,若是我做了一些辜負別人的事情,看在我們的大業宏圖上,是不是可以被原諒?」

  韓德讓並不知道他這句話真正的含義,只憑著本能回答:「臣不知大王在猶豫什麼。您是王者,帝王行事只要有利於家國天下,無須求得每一個人的諒解。」

  耶律賢反手緊緊握住韓德讓的手:「你說得對,德讓,希望你永遠記得我們今天所說的這番話。不管發生什麼事,你要站在我身後,永遠支持我把這條帝王之路走下去,跟隨我把大遼帶到正確的方向上去,你做得到嗎?」

  韓德讓跪下:「臣當為主上效死。」

  耶律賢拉住韓德讓:「德讓,這是你的承諾,你要記住啊!」

  §第75章 黑山驚變2

  遼穆宗十八年十二月,穆宗冬捺缽,駐黑山東川。此地在上京之南,近懷州,距上京亦不到百里,若是快馬一夜可以馳至。

  到時已近正月,穆宗先在行宮行宴,接下來近一個多月,他都是白天行獵,晚上飲酒,不問朝政。朝政事情皆由宰相蕭思溫、太尉化哥等人處理。

  他的失控之症越發嚴重了,就這段時間裡,酒人搭烈葛、嚮導末及益刺都因他的情緒失控而被殺,後者更是被挫屍棄道。

  近侍小哥、花哥、念古等人跟在他的身邊,越發地心驚膽戰起來。

  這一日,天降大雪,穆宗帶著隨從,一路飛馳行獵,至懷州附近,竟獵獲白熊一隻,穆宗大為興奮,當晚又喝得高了。不想半夜醒來口渴,就叫了一聲:「來人,拿水來。」

  因外頭已經開始下雪了,宮帳內的炭火燒得較熱,原本靠在腳榻邊侍候的小哥竟不知不覺打起了盹,直到穆宗喚第二聲,站在下頭的隨魯已經聽見,立刻上前推了推小哥,就忙去爐上提了正在溫著的熱茶來,端與穆宗,這邊又忙踢了踢小哥。

  小哥一個激靈忙爬起來,見隨魯已經送茶上去了,忙叫盥人花哥端了熱水毛巾備著給穆宗擦臉。

  不想隨魯送得急了些,爐上的熱茶雖然一直用火溫著,他也是照素日的溫度送上去的,但因為帳內炭火太旺,所以哪怕是平時的溫度,此時送上來竟顯得略熱了些。穆宗正是醉後半醒,帳內溫度又高,於是心火更盛,只微微一沾唇,就感覺不合口感,順手將整盞茶水倒在了隨魯頭上,喝道:「蠢貨,你想燙死朕嗎?」

  隨魯大驚,忙跪下求饒:「主上恕罪,奴才這就……」

  此時穆宗正是半醉半醒之時,若是他趕緊退開再去倒一杯水,倒可能避過一劫,偏他素日本是最機靈的,但這段時間見穆宗殺人多了,心裡恐懼過甚,再加上白天心驚膽戰地陪著穆宗行獵,晚上過於疲倦,一時竟反應不過來,見穆宗發怒,忙跪下求情。

  穆宗宿酒,只覺得頭疼欲裂,再聽得耳邊嗡嗡響,順手抽出放在枕邊的腰刀來就是一下,隨魯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中刀。

  小哥正去接花哥手上的銅盆,聽得隨魯一聲慘叫,扭頭看去,卻見隨魯已經倒在血泊中。他大驚之下,銅盆不禁落地。

  這一聲大響,更令得穆宗煩躁起來,揮刀叫道:「都拖出去斬了。」

  此時已經半夜,帳中只餘六七名侍從守夜,聞言大驚,相顧回望一眼,不知道穆宗的意思是把失手令銅盆落地的花哥和小哥斬了,還是把在場所有人都斬了。

  而唯有小哥和花哥情知自己此番絕難逃過,兩人相互對望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絕望和殺機。兩人都是近年來才征選入穆宗身邊,各自均有些來歷,再加上這些日子以來穆宗的殺戮早將身邊的近侍弄得精神緊張,此時隨魯的死,再加上穆宗這一聲暴喝,便似將兩人最後的神經也都崩斷了。

  心中主意既定,再加上兩人素日要好,此時眼神交匯,頓時一起行動,當下花哥撲上去抱住穆宗的腰,小哥撲上抱住穆宗的胳膊,口中叫著「主上饒命」,手上卻是各有動作。花哥操起榻邊幾案上的割肉小刀直刺穆宗的腹部,小哥奪過穆宗手中的腰刀便向他心口刺去。

  穆宗本就是沉醉未醒,剛才殺人也不過是信手揮刀,此時頭昏昏沉沉地正要鬆手繼續睡,哪曉得這麼一下,當下怒駡道:「賤奴,你們這些賤奴,朕要滅你們九族!」

  這句話卻仿佛一個訊號,小侍念古本已經嚇得呆住了,聞言渾身一個激靈,就要抽刀沖上前去。

  花哥大喝一聲:「你們還不來幫忙?等著他把我們全部殺了嗎?」

  念古拔刀本就是出於聽從命令的本能,聽得這一聲喝,整個人都怔住了,忽然大喝一聲,也道:「反正活不了,我們拼了!」

  說著上前也是向著穆宗一刀刺去,其餘小侍本也不知所措,聽他這一聲,都受到感染一般,怪叫著撲了上去,朝著穆宗亂刀砍去。

  穆宗受了兩刀,也痛得清醒過來,正要大聲叫喚人,忽然頸間一涼,鮮血狂噴而出,竟是一聲也來不及叫。

  花哥只覺得頭上一股腥熱之氣撲來,抬頭一看,便見穆宗喉頭被割了一刀,鮮血狂噴。再看那割喉一刀,正操在一隻手中。

  那人滿臉的絡腮鬍子,顯得十分粗獷,此時見花哥看他,收回刀冷笑:「殺牛殺羊,都是一刀割喉,這才不會吼叫掙扎。」

  花哥口吃道:「辛、辛古?」

  這人正是最近剛來的庖人辛古,之前穆宗慣用的庖人被他醉中誤殺以後,接下來連換數名庖人都做得不合他的心意,也接連被殺,只有這辛古來了以後因為手藝出色,所以留了下來。

  與這些小侍不同,辛古這樣的廚子,宰牛殺羊已慣,素日都是一刀割喉。

  穆宗看著諸人,此時他咽喉已斷,喉頭咯咯作響,卻是說不出話來,就這麼圓睜著雙眼倒下了。

  眾小侍剛才喊打喊殺的悍不畏死,此刻見他倒下,倒嚇得跳到一邊去,各自戰戰兢兢地看著,反而不敢挨近去看看他到底是死是活。

  花哥推推小哥:「你看,他是死了嗎?」

  小哥丟開刀,用滿是血的雙手伸到穆宗鼻翼下,試了一下,頓時如被燙到似的縮手,顫聲道:「死,死了!真的死了!」

  眾小侍頓時虛脫似的都癱軟下來,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間似劫後逢生,抱頭抽泣。

  辛古看著眾人模樣,也癱軟在地,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一時間,帳中只餘眾人大口的喘氣聲。

  好一會兒,小哥才怯怯地說:「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呢?」

  眾人這才想到目前的處境,反後怕起來。

  花哥顫聲道:「我、我們會死嗎?」

  小哥顫聲道:「我們、我們逃吧。」

  念古道:「我們能逃得走嗎?」

  小哥咬牙:「只要逃走了,能逃一天是一天。」

  辛古亦道:「羊群裡沒了頭羊還會亂一陣呢,草原這麼大,只要逃出去了,誰會管我們到哪裡。」

  念古戰戰兢兢地問:「可是營地這麼大,外頭都有人守著,怎麼逃得出去?」

  花哥陰狠地道:「他死了,我們就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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