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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這對耳環,明明剛才還戴在燕燕的耳朵上,怎麼才一會兒工夫,便到了別人手中。瞧這人的打扮,顯然是穆宗親衛,難道燕燕竟落入了他們手中?

  那侍衛看著他,嘴角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靠近韓德讓低聲道:「恭喜小郎君,我們肖古大巫看上你了,這是她送給您的。」

  韓德讓把那耳環握在手心,心中更是詫異,這明明是燕燕的耳環,如何變成肖古的了?當下忙問:「肖古大巫在哪裡?」

  那侍衛看韓德讓雖然衣著不凡,但聽了他的話,顯露出的神情卻是既驚喜又焦急,心中又是看輕幾分,便指著不遠處:「喏,那位就是肖古大巫,她如今正要進宮,無暇停下與你說話。」

  他眼見肖古的坐輦又在前行,顯然是不打算等人了,生怕被落下,只匆匆地說了句,「肖古大巫深得主上倚重,說一不二,她看上了你,是小郎君的福分啊,小郎君當懂得抓住機會才是……」說著報了一下肖古的地址,匆匆過去追上坐輦。

  韓德讓看著坐在那高高步輦上的女子背影,越看越懷疑,再看手中首飾,頓時明白,那人不是肖古,而是燕燕。再一想那侍衛說的「如今正要進宮」之語,頓時明白了前因後果。想到今日韓匡嗣進宮,就要對穆宗下手,出了一身冷汗,疾步而行,趕往留守府去。

  燕燕把耳環給了韓德讓之後,原來還有幾分惴惴不安,現在頓時覺得有了主心骨,膽子就更大了。就這麼大搖大擺著進了宮,一路直至行宮的後殿。殿前有武士把守,見了肖古過來,忙行禮道:「大巫,主上方才去前殿與敵烈大王商議軍情了,您是否要去側殿相候?」

  這幽州本是漢地,所以行宮也是漢制,前朝後宮俱有分別,此處是穆宗素日起居之所,後面還有宴殿寢殿。燕燕一路行來,只想著如何從穆宗眼皮底下偷密函,心中覺得頗難。此時見穆宗不在,抬眼見那殿中書案上擺著的一大疊奏報,心中大喜,道:「不必了,我就先進去等等。」

  那武士心中懷疑,道:「主上未宣,大巫還是在側殿相候吧。」

  燕燕淘氣慣了,瞎編的話張口就來:「我覺得最近主上寢不安枕,恐有鬼祟作怪,此處是主上常居之所,我先進去作個法,看看裡頭是否乾淨。」

  那武士知道肖古素日裡在穆宗面前裝神弄鬼慣了,見狀不敢阻擋。誰知道燕燕一進去,就要關門,嚇得忙擋住:「大巫,您要幹嗎?」

  燕燕粗聲粗氣地道:「我要作法,自然是要關門閉戶,免得鬼祟逃走。你阻擋我作法,是不是心裡有鬼?」想了想,索性再恐嚇他,「是不是想我拿你的人心去和藥啊?」

  那武士嚇得面如土色,連忙後退:「不不不,大巫,您請,請!」見燕燕關上房門,他才松了一口氣,全身冷汗俱已濕透。

  燕燕閂上門,心中狂喜,直奔書案上的奏摺,手忙腳亂地急急翻找。好在罨撒葛的身份不同,他呈上來的奏報不與別的普通奏章混在一起,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她只翻看到罨撒葛的名字和裡頭「李胡謀逆」字樣時,便忙將這奏摺往袖中一塞,嘴裡大聲嘰裡咕嚕一番,便打開門走了出來:「嗯,我方才已經看過了,並無鬼祟,很好,很好。我這就去前殿見主上。」

  那武士詫異,問道:「大巫,主上素日商議軍情並不會太久,等會兒就回來,您何不在此相候?」

  燕燕捏著嗓子:「這殿中沒有鬼祟,前殿未必沒有,我也要再親自去看看,你膽敢對我大巫質疑,不想活了?」

  那武士嚇了一跳,忙恭恭敬敬地把這煞神送走,見著她走遠了,忍不住恨恨地啐了一口。

  燕燕離了後殿,鎮定地穿走廊過甬道,走向前殿。但過了一個門以後,就轉著眼珠子說:「我聞到了奇怪的味道,你們氣息濁,不許跟著,我要往前面看看。」令引著她的兩名內侍退下,自己裝神弄鬼地獨自向著另一條通向宮外的甬道而去。

  拐了一個彎以後,她見四下無人,疾步向前跑去。正跑著,轉眼卻看到另一邊的廊道上遠遠走來一人,警惕地邊走邊看,燕燕大喜,腳步一轉,轉入那條廊道,沖到他面前,一把抓住:「德讓哥哥。」

  韓德讓看到燕燕這身打扮,先是一怔,聽到熟悉的聲音立刻回過神來:「燕燕?」握住燕燕的手,低聲道,「別說話,跟我走。」

  燕燕跟在韓德讓身邊,看著他的側臉,一邊走著,一邊抑止不住得意的心情,低聲笑道:「我拿到密函了。」

  韓德讓松了一口氣,拉著燕燕就要離開:「快走。」

  兩人方走了幾步,忽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肖古大巫,肖古大巫,您等一下!」

  兩人一驚,燕燕只覺得手心俱是汗,就想快跑,韓德讓卻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阻止她起跑,道:「鎮定,有我呢。」說著,鬆開燕燕,站到一邊做恭敬狀。

  燕燕僵立在那兒,好半天,才慢慢轉過身來,瞪著那遠遠跑來的內侍身影,恨不得這個人馬上消失。

  那內侍喘著粗氣跑到她面前:「大巫,您走錯路了。主上、主上剛剛回到後殿,聽說您來了,請您立刻過去。」

  燕燕不知所措地看看韓德讓,腦子一片空白,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才是。好半日,才緩過神來粗嗄著聲音道:「我、我藥忘記拿了,我這就去給主上拿藥去。」

  那內侍哪裡肯放她走,急道:「不必了,主上找您很急。您是知道主上脾氣的,要不然,您要拿什麼藥,奴才替您拿去。」

  燕燕叫道:「不行——」她這一急,用了原來少女嬌嫩尖脆的聲音,只說了兩字馬上察覺,立刻變調回粗嗄之聲道:「不用不用,我的東西你們不能動的,免得衝撞了神靈。」

  那內侍卻似起了疑心:「大巫,您、您剛才的聲音……」

  燕燕一驚,忽然尖起嗓子,咯咯笑了兩聲,簡直比粗嗄之聲更刺耳矯揉:「哦,我的聲音,我這聲音好聽嗎?咯咯咯……」

  那內侍聽得險些想掩耳,忙道:「不不不,您還是原來的聲音好聽。咱們這就走吧。」燕燕見那內侍後面跟著好幾個人,不得已慢慢轉身,忽然想到一事,道:「你們轉過身去。」

  那些內侍不明所以,又不敢不聽,只得轉過身去。

  燕燕疾步走到韓德讓跟前,見人都轉身沒看過來,當下拉住韓德讓的手,迅速將自己袖中的奏摺塞到了韓德讓袖中,這才退後兩步,抖了抖袖子,道:「我們走吧。」便在內侍的簇擁下,慢慢往回走。

  韓德讓沒想到燕燕竟然這般大膽,就這樣在眾人眼皮底下,把奏摺偷偷塞到自己袖中,那小模樣卻是一副殺身取義的樣子,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方才他路遇她用耳環暗示後,就當即去找韓匡嗣,韓匡嗣正欲進宮,聽說此事大吃一驚,急找蕭思溫,三人一起進宮。

  蕭思溫和韓匡嗣便借著稟報軍情和探望病情的理由分別往前後殿找穆宗,韓德讓則借在廊下相候,四下溜達看看能否撞到燕燕。也是燕燕運氣好,剛好與韓德讓相遇。

  此時知道穆宗已經回到後殿,並且燕燕已經拿到密函,卻被召往後殿,韓德讓忙去找二人趕去相救。燕燕惴惴不安地隨著內侍去見了穆宗,穆宗倚在龍椅上,雙目如狼一般看著她:「肖古,朕方才聽說你在這殿中待了一會兒又走了,卻是為何?」

  燕燕看著這雙眼睛,後背發毛。她之前聽說過穆宗種種事,聽過他酗酒無度、昏聵暴戾,聽過他殺親族、殺妻子、殺近侍,也曾在背後嚼說他是暴君昏君。當年皇后還活著的時候,她進宮拜見皇后,也曾遠遠見過他。那次她誤闖刑場,親眼看到幾十顆人頭落地,才對他的可怕有了切身體會。只是如今隔這麼近的距離,她才終於明白,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怕他,連她的德讓哥哥都不例外。這皇帝眼神中有一種不正常的感覺,竟不知道他下一刻會說出什麼話,做出什麼事。

  饒是她天不怕地不怕,在這樣的人面前,也不敢有絲毫差錯,當下定了定神,壯著膽子仿肖古的聲音道:「因主上近日又噩夢纏繞,小巫怕此地舊宮,有鬼祟殘留,因此作法觀察一番。幸而主上神靈庇佑,此處並無其他事端。恭喜主上。」

  穆宗聽她說了這幾句,忽然皺眉:「肖古,你今日的聲音好生奇怪。」他與肖古極為熟悉,眼前的人穿著一樣的衣服,臉上畫著一樣的鬼畫符,但總有一些東西,讓他覺得哪裡不對。

  燕燕嚇了一跳,忙掩飾道:「是啊,小巫昨日試藥,似乎這藥性有些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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