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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罨撒葛卻站起來,上前一步走到胡輦面前,執起她的手。

  他的臉離胡輦很近,那灼熱的眼神,那自負的笑容,甚至那過於貼近的身軀,都讓她驚慌失措:「胡輦,我曾經答應過你,不管你提出任何要求,我都會盡力滿足你。你今天來,是記起了我這一句許諾嗎?」

  胡輦被他說破心事,轉頭不想看他,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抽不動,此情此景,讓她難堪不已:「夠了,太平王!」

  罨撒葛低沉的聲音,連著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頸間耳邊:「如果沒有烏骨裡出事,只怕你根本不屑記起我這一句許諾吧!」

  胡輦沒有說話,這時候,她已經知道自己在慌不擇路的情況下,選擇來找罨撒葛,是一種錯誤的決定。胡輦雖然偏著頭,卻已經感覺到罨撒葛在挨近,甚至臉上的肌膚都能夠感覺到他虯髯的挨近。她想要退後,卻發現身後已經靠著板壁。

  罨撒葛不緊不慢地說:「胡輦啊,我是答應過你,如果是我能夠做到的事情,我將盡力滿足於你,可是不包括謀逆之事。不錯,我的確是主上的親弟弟,也是他信任的人,唯其如此,這種信任容不得半點玷污,否則,這種背叛對他的傷害則是加倍的,招致他的憤怒和報復也是加倍的。我若是沾上謀逆的嫌疑,我所受到的懲罰,將比別人更加嚴重。」

  胡輦聽到這裡,心中一急,轉頭努力勸說:「可烏骨裡是冤枉的。她是我妹妹,我最知道她,她只是年幼無知,絕不會做出謀逆之事的!」

  罨撒葛嘴角帶著殘忍的微笑:「是嗎?那你怎麼解釋,一個年幼無知的小妹妹,跑到李胡的府中,參與他的謀逆大計?」

  「李胡的兒子喜隱惡意勾引了無知的烏骨裡,我可憐的妹妹。那只是一次情人之間的神秘約會而已。」

  「胡輦啊胡輦,你真是太天真了,你到底對你妹妹有多少瞭解?你知不知道,她在獄中發誓要與喜隱同生共死。李胡、喜隱一家天生反骨,不知饜足。她說了這樣的話,就算此時我饒恕了她,遲早她也會為了喜隱,成為我們真正的敵人。」

  他說到這裡,忽然間放開了胡輦,退後。

  胡輦不由得抓住了他欲放下去的手,沒有察覺到罨撒葛嘴邊一絲得意的微笑:「這不可能!烏骨裡只是個不懂事的女孩子。」

  罨撒葛目光炯炯地看著胡輦:「胡輦,你現在為她求情,為她擔保,如果她將來罪證確鑿被再度抓獲,你恐怕就要為今日的話付出代價了。現在,告訴我,你還會為她求情嗎?」

  胡輦眼淚奪眶而出,不住點頭。她再膽大再成熟,也只是在妹妹們的面前,此刻在這個狡猾而殘忍的男人面前,她終於發現,自己竟是沒有招架之力的。她來之前,自信地以為可以用美色去征服這個男人,可是此刻才她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這個男人,又豈是她能夠征服的。

  她哽咽道:「是的,是的!我會的,我無論如何,也要救她,因為她是我妹妹啊!」她沒有看到,在她流下眼淚的那一刻,罨撒葛的表情已經變了,他的神情從居高臨下、掌控一切的得意,變得有點驚愕,有點局促,甚至有些無措。

  她哭了,在她的淚眼中,這個可惡的男人的面容也變得朦朧不清,只聽得他的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似的:「你打算怎麼救她呢?」

  胡輦咬了咬牙,大聲地道:「只要太平王放過我妹妹,所有的罪名都由我胡輦來承擔吧!」

  罨撒葛的聲音似清晰又似遙遠:「謀逆可是死罪!你的意思是否說,願意用你的性命,交換你妹妹的性命!」

  胡輦咬牙:「是!」

  罨撒葛似乎有些震驚:「為什麼?」

  「因為我是她姐姐,她是我最親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為了你的親人,可以犧牲自己?」

  胡輦崩潰地大聲尖叫:「是的,是的,是的!」這時候,她感覺到他伸出手來,拿著手帕,溫柔地拭去她的眼淚。胡輦拍開他的手,她已經夠狼狽了,這個男人逼出了她這一生最無助最崩潰的時候,現在來裝什麼好心。她想叫他滾,叫他永遠永遠消失在她的面前。

  可惜,此時此刻,她沒有辦法做到,只能在懊惱和憤怒中掩面而哭。她素日再冷靜再自持,再得父親的倚重,可畢竟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她從來沒有真正遇到過困境和絕望,也從來不曾真正被人逼到這個份上。想到家族的災禍,想到父親的危境,想到妹妹在生死關頭,她沒辦法再冷靜自持,沒辦法再高傲無禮。數日來她所面臨的壓力和絕望早已經將她壓得透不過氣。罨撒葛方才的言行,更是擊垮了她最後一層心理屏障。

  她終於,也哭得像她這年紀的女孩子一樣了。

  罨撒葛見她哭了,反而愣住了。忽然間,他那冷酷如冰的心腸也軟了,甚至有點羞愧于自己原來設計好的算計。他愣了好一會兒,手足無措地蹲下來柔聲勸她:「胡輦,哦,對不住,你不要哭,都是我的不是,我不應該惹哭你……」

  胡輦羞憤無比,她推開他,站起來掩面欲向外走去,卻被罨撒葛拉住,她想要甩開他的手,今天她已經太失態了,她應該離開了。

  罨撒葛急了,拉住她的手,說:「別走,胡輦,再留一會兒。」

  胡輦掩面哽咽:「你讓我走,我今天已經夠狼狽的了!」

  罨撒葛卻不肯放手,只道:「胡輦,我一直在聽你說你的事、你的親人、你的妹妹!那麼你能不能也聽一下我的事呢?」

  胡輦站住腳,坐下。好吧,既然他不肯放她走,她就留下。最狼狽的時候已經被他看到了,她還怕什麼:「你說吧,我聽著。」

  罨撒葛從胡輦的手裡拿過手帕,替她擦去眼淚,抬起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胡輦,你看著我。」

  胡輦拭了淚,抬頭,睜著紅腫的眼睛,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罨撒葛專注地凝視著胡輦:「胡輦,我是太平王耶律罨撒葛,我今年三十四歲,我的原配王妃已經在五年前去世了。」

  胡輦渾身一震,她隱約有些猜到罨撒葛的意思,但這種猜測令她害怕,她本能地不想聽,想逃。可罨撒葛的手牢牢地抓著她的下頜,不許她的視線移開。他看著胡輦,目光幽深:「我知道對你來說,我的年紀大了一些。可是,我會真心待你,會疼你,會保護你的。」

  胡輦只覺得一股寒意升上來,她不由得顫了一下,話到嘴邊,竟是要用極大的努力,才能夠說出口來:「太平王,你在大遼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後族各房有多少貴人願意把女兒嫁給您,上京城有許多妙齡少女仰慕您,您何必對我說這樣的話?」

  罨撒葛忽然笑了,笑得十分自嘲:「是啊,是啊……我的確是權傾天下,上京城中的確有許多妙齡少女想嫁給我,我罨撒葛要續娶正妃,甚至可以請主上下旨,讓整個大遼的女子憑我挑選。可是她們要嫁的是太平王、皇上親弟弟這個身份,不是我罨撒葛這個人。」

  胡輦深吸一口氣,咬牙說:「請恕胡輦衝撞,可是在胡輦的眼中,您也只是太平王,我看到的,也只是您的身份。」

  罨撒葛看著胡輦,忽然笑了,笑得是這麼的無奈:「胡輦,你不必怕我。」他停了停,似乎不知道從何說起,最終還是開口了:「其實,午夜夢裡,我常常一個人從噩夢中驚醒,嚇出一身冷汗……我父皇太宗皇帝去世二十多年了,這二十多年來,我與主上兄弟相依為命。我在宮中看慣了朝起暮滅,今天我是權傾天下的太平王,可是明天、後天,我是不是會淪為階下囚或者身首異處,我不知道——」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沉默著。

  胡輦也沉默著。

  罨撒葛輕輕地說:「你是個聰明的女人,胡輦。在草原上見了一面,你就知道,你對我有影響力,所以你利用了這點,來要求我為你效勞。」

  胡輦的手握緊,掌心一片冰冷,心沉了下去,如果一個人的意圖,在她到來之前,就已經為對方所明白。那麼,之後她的所言所行,在他眼裡,會有多可笑?

  罨撒葛卻說道:「你可知道,你為什麼吸引我?因為你有許多的愛,你慷慨地對你所愛的人,付出許多的愛。我是多麼羡慕能夠得到你付出愛的那些人啊……胡輦,我希望我能夠是其中的一個人。」

  胡輦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罨撒葛:「太平王?」

  罨撒葛自嘲地笑笑:「有時候我覺得我走在一個無盡黑暗的甬道中,永遠走不到頭,只有我一個人,很害怕,很孤獨,卻找不到一處可以讓我停下來,讓我感覺到安全和溫暖的地方靠一靠、歇一歇。我渴望這個世界上,能夠有一個溫暖的懷抱,讓我覺得是可靠的,可信任的,哪怕是一會兒也好。胡輦,你能懂嗎?」

  胡輦雙手微微顫抖,閉上眼睛本能地拒絕:「不,我不懂。」

  罨撒葛輕歎:「不,你懂的。胡輦,你應該明白,後族加北府宰相的權勢對我來說並沒有多麼的誘人。可是我希望哪一天,在我落難的時候,能夠有這樣一個親人,原為我冒險,肯為我付出,能對我憐惜,會對我忠貞。胡輦,我希望能夠得到你分出對你妹妹的那一半心給我,哪怕是一半的一半,我也願意為你甘冒萬死。」

  他說出這段話的時候,自己也愣了一下,可是,忽然間心中就坦然了。如今他身為離皇位最近,最得皇帝倚重的人,若是還有求不得的,也不過是眼前這個少女吧。初見她時,也不過是平平,可不知為何,一次次,她就這麼進了他的心底。那麼,既然已經確定了與她執手相守一生,既然已經確定了不會放過她,如果能夠更快地得到她,那麼在她面前,坦白一點,甚至弱勢一點,又怕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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