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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胡輦此時已六神無主,握著韓德讓的手流下淚來:「好,那就一切拜託韓二哥了。」

  此時燕燕,已經出了上京城,向著幽州進發了。

  蕭韓兩家雖已惹嫌疑,被罨撒葛盯上,但並未封府,她依然來去自由,換了一身男裝,宛若草原上的遊俠,帶著劍與革囊,就這麼瀟灑地上路了。一路上,她不走官道,連夜趕路,一直過了中京以後,這才慢了下來,逢驛站必住,在每個驛站走走停停,等待著太平王所派的信使到來。她預料得不差,果然到了鹿兒峽驛館的時候,就等到了。

  她正坐在驛館對面喝茶,兩個信使快馬趕來叫道:「太平王府呈幽州急報,速速換馬。」太平王府三日一報,驛館之人早已經準備,那兩個信使下了馬,便被引去一邊坐下喝茶,另一邊馬夫們趕緊卸馬換鞍。那兩個信使喝了水,吃了乾糧,換了食水,便又騎馬趕路去了。

  燕燕數個驛館過來,早將太平王府三日一報的信使模樣,一路行止皆打聽清楚,這會兒見了信使到來,早就騎上馬,在前面山間隘口相候。

  那兩名信使,也是得了罨撒葛囑咐,一路上小心行事,急忙趕路,不敢有任何耽誤,這一路行來數日,都沒遇上事,眼看路程已經走了大半,不由有些鬆懈下來,只顧低頭趕路,不覺進了前面一處山間隘口之處,忽然一支箭從遠處射來,正中左邊信使胸口,那信使只驚呼一聲,便捂著胸口倒了下來。

  另一名信使見狀,疾抽一鞭,就要逃走,不料遠處又射來一箭,朝他馬頭射去。那信使也是軍中精挑細選的勇士,揮鞭將箭打落,忙喝道:「什麼人,竟敢打劫五百里快報,可知是死罪?」

  那邊沒有聲響,又射了一箭,這一箭又沒有中,此時信使已經發現箭來的方向,拿起背著的弩機,朝對方所在射了一箭。

  那箭雖然未中,但卻聽得亂草枯葉之聲,顯然對方換了一個位置。

  剛才那受傷的信使,雖然伏馬不動,卻偷偷地取了弩機,朝著那方向也射了過去。這兩人本就是軍中同袍,多年一起同行,早有默契。

  但見雙方弓箭互射,雖然信使這一方中了埋伏,先受了傷,但畢竟是久經訓練的軍中好手,伏擊之人似只有一人,且經驗不足。再加上信使這邊用的是弩機,而伏擊之人用的卻是弓箭,雖然明暗有不同,但等到信使這邊找准掩體,那伏擊之人,便不是對手了。

  忽然聽得一聲低呼,便見樹葉聲響,那人一聲呼哨,一匹黑馬飛馳而來,一人從山間石後躍到馬上,那馬馱著那人,飛速而去。

  那受傷信使「啊」的一聲,叫道:「追……」

  另一信使卻擋住了他:「不必了,我們還有任務,太平王有令,叫我們儘快把信送到幽州。趕緊走吧!」

  那受傷信使心猶不甘:「賊人已經受了傷,我們追過去,必能抓到他。」

  「那馬比我們的馬快,追不上了。」

  「可是,此時伏擊我們的,必是與逆党同謀,恐防他有同黨。」

  「已經受了傷,我看再接下來不會有人擋我們了。我們只是信使,抓逆黨不是我們的差使,用最快時間把信送到才是完成任務。那人是個女的,馬也很神駿,這不是一般的人,我們未必追得上,若是追上了她有同黨,我們反而有麻煩……此事還是回去之後稟告太平王去追查吧。」

  「那是個女人?」見另一信使點頭,不由嘀咕,「哪家女人這般膽大?」

  這個膽大的女子,自然就是偷偷逃離家門,隻身赴幽州截信的燕燕。她仗著馬快,趁兩名信使換馬歇息之際,預先在信使必經之路埋伏,並以弓箭偷襲,只道自己準備充分,計劃周全,哪裡想到竟然失敗而歸。

  一則是她缺少經驗,二則也是小姑娘心軟,射的幾箭都不是朝人致命之處,只是射人手足和馬匹,那些信使卻都是百戰出身。一不小心,她肩上便中了一箭,不敢再留,呼哨喚來烏雲蓋雪迅速逃離。

  幸而她事先準備了黑衣黑巾蒙面,又用墨汁將烏雲蓋雪的四隻雪白馬蹄俱染成了黑色,方沒有當場暴露。虧得她素來愛纏著韓德讓講些遊俠故事,又愛聽漢城中瓦肆的說唱優人說些話本故事,從裡頭聽了許多歪門邪道。她騎著烏雲蓋雪落荒而逃,捂著傷口不讓血流下來,一路疾馳逃過山間,便脫離官道,幸而大草原上不辨方向,直至確定後面再無追兵,才松了口氣。

  她怕行跡敗露,忙先取下蒙面頭巾,又把黑色斗篷翻過來成了紅色,如此改裝完畢,再看看肩膀上的箭,此時血已經染濕了整個肩頭,她看著右肩所中那箭,伸出左手咬牙欲拔,只是方輕輕地拔了一下便覺得疼痛難消,左手頓時酸軟下來,無力再拔。但帶著箭杆疾馳,卻又會加重傷口,想了一想,從鞭中拔出小刀,削下箭杆,再咬牙拿出傷藥撒在傷口暫作止血,用手帕包住傷口,忍痛繼續往前跑。

  此時烏雲蓋雪連跑過了幾處小溪,馬蹄上染的墨汁也早就洗去,便是那兩個信使追上來,除非挨個查她傷口,否則若要去追一個「黑衣黑馬的女子」,可就難了。

  她一口氣催馬跑了數十裡外,只覺得頭暈眼花,腹內空空,肩頭傷勢更是痛不可擋,眼見遠處似有一些牛羊牧人,忙騎馬過去。此時正是夕陽西下,大草原上幾處牧民的小帳篷外,是一群群雪白的羊兒。一個老牧民在帳篷外煮著奶茶,香氣四溢,燕燕策馬而來,馬兒越跑越慢,忍不住順著奶茶香,走到這帳篷邊。馬停住,她的臉色已經十分慘白難看。

  老牧人一抬頭,看到了這個狼狽的小姑娘,忙和藹地打招呼:「小姑娘,餓了吧,下來喝碗奶茶?」

  燕燕停住馬,艱難地欲翻身下馬,卻一下子摔了下來。

  老牧人嚇了一跳,忙上前扶起,又叫了帳中老伴來:「老婆子,老婆子,快出來。」帳篷裡的老阿媽聞言走出來,扶起燕燕,觸手便是一手的血,也嚇了一跳,兩人忙扶著著燕燕進了帳篷。

  燕燕吃力地道:「我、我來討口奶茶,討口吃的。」

  老阿媽急道:「別說了,你幾時受了傷,這傷不包紮好,你還說什麼啊!」伏在老阿媽溫暖的懷中,聽著她關切的話語,燕燕眼淚頓時止不住了,她本是個嬌生慣養的孩子。一個人逃命的時候,害怕緊張,還能夠忍痛趕路,有人關心呵護,這委屈勁兒就再也忍不住了。

  一邊嗚嗚地哭到停不下來,一邊指著右肩含糊不清地說著:「我右肩中了一箭,好痛啊……」老阿媽解開她肩頭的手帕,這時候血已經有些凝結了,這一扯動,更是讓燕燕痛呼不已。

  老阿媽看了燕燕的傷口,忙叫老阿爸趕緊去拿小刀,生火來。這邊她按住燕燕肩膀,老牧人便拿著小刀,在火上烤透了,便開始用小刀一點點沿著箭頭方向,將那箭頭自燕燕的血肉中挖出來。

  燕燕嘴裡緊緊地咬著布條,只痛得冷汗滾滾,她素來嬌氣,手指頭傷了一點也要哭,這時候反而不敢哭了,只緊咬牙關,閉著眼睛,忍著這刻骨之痛。直到老牧人將箭頭完全挖出來,這才上了傷藥,包紮好了,取下了她咬著的布條,燕燕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個昏天黑地。

  老阿媽抱著她,不住勸慰,這粉妝玉琢的孩子,一看就不是草原上日曬雨淋粗生粗長的,不曉得是哪家貴人的,竟吃了這樣的苦頭,想來這輩子也不曾受過這樣的罪吧。難得該忍痛的時候忍痛,該撒嬌的時候撒嬌。懂事的時候叫人憐惜,撒嬌的時候更是叫人疼到骨子裡去了。

  燕燕抱怨:「好痛,老阿爸為什麼不把箭頭直接拔出來?」

  老阿爸勸慰:「好姑娘,幸虧你聰明,沒有把箭頭直接拔出來,要不然箭頭拉傷,傷得就更重了。」

  燕燕淚汪汪地說:「我不是知道不能拔,是我不敢拔。」

  老阿媽便笑著哄她:「那就是長生天保佑你了,好孩子,你就是招人疼,連長生天也疼你。」

  哄著哄著,終於把燕燕哄得不哭了,這才問她:「看你穿著也是貴人家的孩子,怎麼會一個人出門?家裡發生什麼事了,弄得這麼狼狽,你這是怎麼傷的啊?」

  燕燕怔住了,這話可不好回答。好在她素來闖禍多,編謊快,當下眼珠一轉,就半真半假地說:「我、我爹去幽州打仗了,我、我家裡、家裡出了點事,於是,我和姐姐吵了架,就想出門去找我爹……我這傷是,是,在路上遇上、遇上……」一說到這裡,就卡殼了。

  老阿媽這把年紀啥沒見過,見她卡殼了,便善解人意地說:「姑娘,若是為難,你就不用說了。」

  燕燕一急,急出詞來了:「我遇上兩撥部族在打架,我本來是看熱鬧,沒想到他們亂放箭,把我給射中了,那些人還說要把我搶走,嚇得我趕緊就跑了……唉,真倒黴!」說著又是一陣委屈上來,更覺得肩頭疼得厲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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