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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喜隱卻不敢像李胡那樣肆意。在穆宗一次次打壓下,他們手中的勢力已經在漸漸衰退。述律太后死後,她手中的長寧宮宮帳軍有大半在李胡掌控中,李胡有這支人手,雖能夠在數次謀逆案中得以自保,但想要謀奪皇位,卻還需更多人的支持。

  喜隱只得勸道:「父王,縱然他們有不是,但難得肯來投效您,總是好事。您縱然沒這個心思,但您曾經是皇太弟,如今的皇太叔,算起來離皇位最近,述律疑我們不止一日,對我們動手亦不止一次,我們豈可束手待死?」

  李胡一拍扶手,喝道:「你既知道這個道理,我叫你籠絡宗室,拉攏後族,如何竟不聽話?我叫你去接近胡輦,你怎麼跟烏骨裡糾纏在一起。要知道胡輦才是蕭思溫最倚重的女兒,與烏骨裡豈不是浪費時間?」

  「父王,不是我不去找胡輦,而是這個女人太有主見了,她根本不理睬我,我看她也不是個會受人控制的主。反倒是烏骨裡,她一旦成了我的女人,肯定會全心全意為我考慮。寵不寵愛,對蕭思溫來說只是相較而言,如果只有一個機會能夠讓女兒成為未來的皇后,不怕他不支持我。」

  李胡雙手負背,來回走動,又說:「你有把握嗎?」

  喜隱得意地揚手一笑:「那個姑娘,一切在我掌握之中。」

  李胡大笑:「好。這次就聽你的。有了蕭思溫的支持,這次春捺缽,我再籠絡住宗室,大事可期。」

  韓匡嗣的營帳中,韓家父子亦在商議事情。

  韓匡嗣臉色鐵青,見韓德讓進來,只沉聲問:「你從何處來?」

  韓德讓忙道:「兒子從明扆大王那裡來。」

  韓匡嗣不再說話,只是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韓德讓看韓匡嗣的臉色十分不對,擔憂地上前握住他的手,診了診脈息,詫異:「父親,您怎麼了?脈息跳得很亂,您遇上什麼事了?」

  韓匡嗣忽然用力一捶幾案,竟將幾案上的一塊木板生生捶裂。

  韓德讓一驚:「父親——」

  韓匡嗣咬牙切齒,聲音卻壓得極低,近乎嘶聲:「我想殺人,我想殺了那個暴君!」韓德讓從來不見父親如此失態,大驚之下不由得恐懼失聲:「父親——」直覺反應就是轉身掀起簾子,向外觀察。

  「不必看了,我既同你說這樣的話,豈會不先讓人在外面守著?」

  韓德讓果見外面稍遠處站著韓家親衛,方松了口氣,轉回來問:「父親,發生了什麼事?」

  韓匡嗣忽然狂笑起來,笑了半天,才停息,他緩緩坐下,慢慢地說:「就在剛才,主上封了我為南京留守。」

  韓德讓一驚,韓匡嗣向穆宗請求外調的官職已經很久,可是因為穆宗長年身體有恙,所以一直扣著不肯放人。雖然大部分時間穆宗是由御醫和女巫治理,可是一旦發生御醫和女巫無法解決的事,有韓匡嗣在總能夠讓穆宗感覺更安心些。

  那麼,是什麼讓穆宗改變了主意,莫不是——

  「是主上覺得,已經不需要扣住父親了嗎?」

  韓匡嗣點了點頭,伸手拿起案上酒壺,欲給自己倒杯酒,只是右手顫抖,竟灑了大半在外,韓德讓忙伸過手來,幫父親倒好。

  韓匡嗣拿起酒杯,一口飲盡,良久,才緩緩道:「我倒寧可他不答應我!」韓德讓知道他就要說到關鍵之事了,當下垂首聆聽。

  韓匡嗣沉默良久,摩挲著杯壁:「此事出自我口,入得你耳,便不能再讓第三人知道。」

  韓德讓忙點頭:「是。」

  韓匡嗣沒有立即說話,過了很久,才慢慢說起往事。

  當年他在述律太后帳下為侍衛,與諸皇子交好。述律太后因為長子耶律倍與她意見相背,強迫群臣擁立次子耶律德光,隨即又將諸皇子皇孫和重臣家眷控制于手心。對外宣稱則是一片慈愛之心,將孫輩皆養在自己帳下。但述律太后在這些兒孫們的眼中,如其說是慈愛,不如說是可畏。這些孩子們並不是由她親自照顧,而是由身邊的侍女女官照顧。耶律倍這樣已經十余歲的少年還好,似耶律璟這樣的小孩子就無助了。

  述律太后與太祖阿保機感情極好,在阿保機死後清心寡欲,她身邊最得寵的幾個女官侍女也不敢放縱情愛,未免有些壓抑,因此照顧耶律璟的一個女官便生了畸念,借著為耶律璟更衣沐浴的時候撫摸騷擾,以致耶律璟長大知事後竟產生畏女之症。

  述律太后在他們到了一定年紀之後,會賜給這些皇子皇孫幾個侍女,此時耶律璟的畏女之症才被發現。述律太后的處置方式也很簡單,就是殺了那個女官,叫來巫師祈禱,又賜給耶律璟幾個溫馴的侍女,強迫耶律璟自己去克服畏女之症。老太太一生強勢,哪裡會接受子孫在這等小事上無能畏怯,見耶律璟接受了侍女,就以為解決問題了。

  誰也不知道,耶律璟的心態在這種強迫之下,更加扭曲。自此之後,他在述律太后面前顯得畏畏縮縮,但私底下卻變得更加瘋狂暴戾。

  太宗德光死後,並不是沒有臣子想擁立他為帝,只是他根本就沒有直面述律太后與之敵對的勇氣,他所預設的所有計劃,就是繼續臣服于李胡,在述律太后死後、在李胡死後,他能夠成為皇帝。

  但是所有人都沒想到,居然有人敢直面述律太后的怒火,對抗她的權威。更沒有想到,他居然成功了。述律太后權威崩塌的時候,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而一旦回醒過來,不免都捶胸頓足。因此耶律阮繼位之後,各種皇族謀逆不斷,最終導致察割之亂,耶律璟黃雀在後,奪得皇位。

  耶律璟登上皇位之後,便將原來述律太后所賜的姬妾都殺了個精光。他終於用殺戮治好了他的畏怯,他不再有畏女之症,只有厭女之症。事實上,在述律太后賜宮女的第二年,他就已經漸漸不能人道了。

  韓德讓聽到這裡,這才明白,輕歎一聲。那一年屋質等人為什麼能夠同意穆宗繼位,就是因為祥古山事變之前,穆宗在諸人心目中還是個膽怯畏事、沒有多少爭鬥之心的親王,誰能想到他會在繼位之後性情大變,喜怒無常,動輒殺人,不但那些稍有違逆的皇族親貴們被他殺了不少,就連他身邊的宮女近侍也是一不小心,便被他遷怒殘殺。

  「你可知道皇后是怎麼死的?」

  韓德讓一怔:「不是說,她是前年騎馬摔傷,傷重不治而死的嗎?」

  耶律璟繼位之後,不納姬妾,後宮只有皇后一人,韓德讓亦聽說過京中貴婦皆羡慕皇后福氣極好,皇帝專寵她一人。可是此刻知道了內情,只覺得皇后實是太過不幸了。但這皇后與那些姬妾不同,是耶律璟年少時所娶,素來賢惠。耶律璟自繼位之後,對皇后也一直是十分尊重的。

  可今天,聽父親之言——

  「難道也是主上殺的?」

  「他對皇后倒是有歉疚之心,並無殺意。只是……」韓匡嗣長歎一聲,「那是個意外,他一直瞞著皇后自己真正的病因,所以皇后對他沒有防備之心。結果那一夜,皇后看到他睡著了,給他蓋被子,不想他忽然驚夢,竟拿劍亂砍,皇后不及躲避,被他砍傷,最終傷重不治而死。」

  韓匡嗣被緊急召入宮中,看到瀕死的皇后,在臨死前恐懼地喃喃說:「他是個瘋子,他已經瘋了,你們快逃、快逃……」

  那一夜,他要救治的不但是皇后,還有精神差點又要崩潰的穆宗。從那時開始,穆宗的情緒就更不穩定了,他開始瘋狂地求助於女巫,對韓匡嗣漸漸失去了信心。

  韓匡嗣又倒了一杯酒,冷笑:「他本盼著我的醫術能治好他的病,那次以後,他終於沒有耐心等待,打算走旁門左道了。」

  「他打算做什麼?」

  韓匡嗣凝視著杯中酒,酒色血紅:「女巫肖古給他獻了一個方子,要活人心和熊膽合藥,用上九百九十九帖,就能夠治好他的病。」

  韓德讓只覺得心底一陣寒意升起:「如此荒唐的藥方,他居然也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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