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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你出的好主意!」

  「為……這麼些年……」

  永夜聽不清楚,心一橫,借著竹簾半卷,已貼在水榭一角的柱子上,透過竹簾與帷幕的縫隙瞧了個清清楚楚。

  屋內榻上坐的可不正是她的美人先生!

  八年未見,美人先生的容貌似乎沒有多少改變,但眉宇間卻多了幾分滄桑,那雙眼睛讓永夜心痛。這是一雙飽含癡情的眼眸,只要是男人瞧了就會心生憐惜。

  易中天站在她面前,將她的畫狠狠擲在腳邊,「為什麼?你要將她送進安國?她才十六歲!」

  美人先生拾起畫瞧了瞧,「這是陳王的主意,公主也心甘情願。」

  「難道我要殺李穀還需要別人動手?李穀的武功能比得上我?真的需要她下嫁去行刺?就她那點兒道行也想刺殺李穀?我真懷疑,天下聞名的游離穀會想出這麼個餿主意!這門親事我絕不會同意!我會殺了永安侯!就算安國要起兵,難道我陳國還怕了他們?!」

  別說易中天,連永夜都懷疑這麼白癡的主意會是游離穀出的。可是李言年卻甚是盼望玉袖嫁入安國,裕嘉帝也盼望。這,又是怎麼回事?

  「十三年前,我也是十六歲。你捨得將未婚妻子送進游離穀,如今卻捨不得她了,是嗎?」美人先生仿佛是被大雨沖刷的花朵,淒美無助,「我離開時,她才三歲,我竟輸給一個三歲的女娃?是我沒她漂亮?是我不夠溫柔?還是,我不是公主?!」

  美人先生看到那幅畫肯定會知道是自己動了手腳。她會向易中天說出這件事來嗎?難道游離穀沒有告訴他們自己的身份?永夜緊張地思索著,想到青衣師父,心裡戒備更重。唯一能發現她行蹤的人,這世上可能就只有青衣師父了。

  易中天看了程蝶衣許久,語氣終於變得柔和,「蝶衣,我們青梅竹馬,我不能騙你。我心裡只有她一個。就算你犧牲得再多,我也不可能回心轉意。」

  「當初,你可不是這樣說的。」美人先生笑了笑,一身白色輕紗將她襯得格外美麗。她的動作永遠都這麼優美,連傷心蹙眉也人見猶憐。

  易中天坦然地承認:「我變心了。就算你是為了我入游離穀,借游離穀的勢力擾亂安國內政,甚至借刀殺人除了端王李穀,讓我陳國的兵馬能長驅直入散玉關,讓我易中天能為皇上一統三國,揚名天下。如今我卻只能說,你是陳國子民,你當為王效忠。」

  美人先生笑了起來,眼淚都笑了出來。

  永夜見過女人瘋狂,也見過女人傷心。跳樓割脈、坐在大街上放聲痛哭都見過,唯獨沒有見過美人先生這種笑法,像才看了《貓和老鼠》或是《憨豆先生》似的,笑得開心極了。若不是那臉上被燭光映出的點點淚痕,她幾乎不以為美人先生是在傷心。

  「咱倆的婚約當放屁,好嗎?」

  永夜張大嘴無聲地笑了,雨水沖進嘴裡,她一口咽了下去。美人先生說這話時哪像個棄婦?她的聲音甜美迷人,仿佛在向情郎撒嬌。

  易中天定定地看著她道:「蝶衣,我負了你,來生再報。」

  美人先生慵懶地伸出玉雕似的雙足,趿上繡花鞋,站在易中天對面。

  眼前這個男人比當年更成熟、更可怕,那些歉疚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那麼理所當然。這些年山中寂寞,她是如何過的?就只為了一個他,一個夢。

  她輕抿了下嘴唇微笑,「我等這一天,等得人都憔悴了……要永安侯娶公主只不過是幌子,要的是她入陳。你只要控制住永安侯,李穀就不敢妄動。安國的天就快變了,裕嘉帝得了絕症,撐不過這個月了。太子即位也好,大皇子氣不過要搶也罷,安國都會大亂。」

  易中天身軀一震,驚詫地問道:「皇上知道?」

  美人先生點點頭,「這本來就是游離谷與陳王陛下的交易,不然怎麼會想方設法在和談時讓玉袖和親?這是做給裕嘉帝看的。讓他以為,公主大婚去安國,才是動手的時機。而那時才能將我游離谷在安國勢力一舉剷除,將公主握于掌中為質。趁機廢了皇后、太子,讓他心愛的大皇子安登帝位!」

  聽到這裡,永夜才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什麼借公主嫁入王府行刺,什麼讓她前來賀壽,一切都不過是忌憚她父王一人。

  十八年前,有人擄了她想要威脅端王。十八年後,將她誆入陳國擒以為質,同樣也是要讓安國兩位皇子爭權造成內亂,讓端王不得插手。以兩位皇子的勢力,若無端王壓住,安國只有一個亂字。

  裕嘉帝病重,難道父王會不知曉?難道父王就沒有防著皇上突然病逝可能造成的危機?裕嘉帝也想不到這點?

  永夜心裡突然覺得悲哀。

  她只是一顆棋。端王對她再親,還是把她當成了一顆舉足輕重的棋。再捨不得她,再護著她,她還是被他放到了棋盤上。

  她難道還不明白?哪家做父親的會捨得讓女兒一直男裝打扮,只為瞞過游離穀的眼睛?他不僅要瞞,更是因為裕嘉帝病重,安國皇權之爭越演越烈,他必須要瞞!

  好一個忠心愛國的端王!永夜閉上眼,雨水淋濕了面頰,沖進了脖子,直涼進了心。好吧,就當是盡孝了。我不會讓自己成為能威脅你的人質!

  她主意打定,就要離開。這時聽到美人先生輕柔地說:「中天,這十幾年我心甘情願,你變了心,我也無力回天,我當是為國盡忠了。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你說。」

  美人先生盯著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說:「莫要傷永安侯性命!」

  永夜真想放聲大笑,她的美人先生還顧及她的性命!她是該謝謝她的這位師父,還是該得意自己居然在美人先生心中有如此地位?

  易中天拋棄她,她沒有求過他,卻求他放過自己,還不肯告訴易中天自己是游離谷的刺客星魂!

  易中天笑了笑,「你放心,李永夜雖不會武功,身子又弱,卻不是個好對付的人,我已有三百人死在他手中。不僅如此,他還請了風揚兮做保鏢,我就算想殺他,還得先問問風揚兮的劍!」

  「我只要你答應,不要殺他!」

  易中天奇怪地看著她,「為什麼?」

  「這是穀主的意思。留著他有用。」

  「好,我答應你。卻不是因為游離穀主,而是因為你。」

  永夜明白了。她覺得自己太天真,才還為美人先生的求情感動,此時又迎頭澆來一桶冰水。真是涼啊,濕透的衣衫貼在身上,大雨澆在身上,都不及她今夜聽到的話更讓人心寒。

  差點兒忘了,游離穀以為她中了蠱毒。將來安國內亂,他們行刺父王之後,自己仍是堂堂正正的端王繼承人,還能安插在安國繼續替游離穀賣命!

  她不再停留,魚一般滑進湖裡,游到河邊,施展輕功拼命奔回驛站。

  雨如水柱沖打著她的身體,這一刻,永夜的心已凝成寒冰。她睜大眼睛在黑暗中奔跑。四周一片漆黑,她看不到半點兒光。

  人說下雨是老天爺在傷心落淚。今晚,真是個悲傷的夜。

  這個世界是多麼陌生,連支煙都找不到。

  這裡的人是多麼可怕,連我這個前世的殺手都感覺孤單。

  月魄,你的平安醫館一定要開在陽光之下,那裡的陽光一定要足夠烈足夠暖,才能將我結了冰碴兒的心融化!

  你的醫館一定要辦得很好,你才能平安富足,才能對著我笑。你的笑容一定要夠溫柔夠燦爛,才能將我的悲傷全部吞噬。

  如果還有一個心願,永夜希望月魄平安,希望他能真的有座平安醫館。他說過,如果有一天她想過平靜日子,他能收留她。

  然而,薔薇的簪子在易中天手中,月魄能平安離開嗎?他還能在大太陽底下開他的平安醫館嗎?

  心裡一口氣提著,永夜以她前所未有的速度奔回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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