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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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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盡頭站了幾個人,當先一人一身灰色長袍,三十出頭,發梢用根灰色布帶隨意系住,身材高大,鷹鉤鼻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一種威嚴,目光炯炯地上下打量著她。 永夜沒有回答,頭微偏著,看了灰衣人一眼。他沒穿官服,就這身氣勢便知他是陳國第一高手,左將軍易中天。原來他長得這般……陰沉暴戾! 「易將軍稍等,永夜狼狽失禮,換身袍子就來。倚紅,請將軍水榭歇息!」永夜擰著衣袍的水走進了內室。 易中天身邊隨從怒意頓顯便要發作,易中天伸手攔住。他盯著永夜單薄的身影沒吭聲。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其身份,且鎮定自若,永安侯果然不是尋常人。 魯達告知他永安侯一副短命相,他不太相信,故意讓雨潑上永夜的臉一試,膚色依然蒼白黯淡。一瞧便知陽氣不足,氣血彌虧。一個羸弱少年出手卻狠辣至極,三百軍士與風林寨百十來人的屍體就是證明。而且,安國豹騎僅受輕傷,無一陣亡。易中天嘴邊笑紋若隱若現,這樣一個人,單憑能將計就計的心思,他就不會看輕了她。 「將軍!」倚紅輕道萬福。 陳使謝大人這時急得滿頭大汗地跑來,「下官見過易將軍。倚紅姑娘,這是我陳國易大將軍,煩請通報侯爺!」 倚紅行了禮,不卑不亢地回了句:「我家侯爺更衣,易將軍請隨奴婢來。」 易中天有些讚賞地看了她一眼,對陳使道:「謝大人不必心急,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永安侯身體單薄,不宜雨天趕路,再歇一晚。明日趕去澤雅也不會誤了皇上宴請。」 「全憑將軍安排!」謝大人心裡暗罵,我急的是那五個人是你的人。你就去看了一眼,也不說該怎麼辦,我如何回皇上去? 易中天擺手讓隨從退下,隨倚紅走進回廊一側。 這是間面積很大的水榭,外面正對一池煙波。湖中初荷田田,綠葉半卷。雨水密密濺在水中升起一層白色的水霧,更顯煙波浩渺。湖岸遍植柳樹,細枝輕拂,南方的水墨煙雨不落紙間已渾然天成。 易中天掀袍坐了,倚紅升起火爐,擺好茶海,曲膝一福,「將軍寬坐。倚紅這就去請侯爺。」 他瞟了眼茶海,嘴角挑起好奇。他想起曾經也在這陳國煙雨中與一人品茗。那人道,茶之一道最適合靜心養氣。今日得見,足見永安侯心思深沉。 永夜換了身紫金福字團花寬袍,腰間系了一串玉玦、玉珮、玉刀,滿身富貴之氣。人未到,腰間佩飾清碎的聲音就混著雨聲傳來,清雅動人。 易中天禁不住側過身去瞧,目光在永夜臉上轉了幾轉,不得不承認這位永安侯就算是在病中那張臉也美麗得很。他心中嫉恨又起,淡淡地說了句:「永安侯很喜歡這裡?」 「陳國煙雨之美天下聞名!永夜很喜歡。」永夜捧了個瓷罐笑容可掬地說道,「換了衣袍,想起要請將軍喝茶,於是翻了很久才找著這罐茶,將軍久等了。」 永夜坐到茶海之前,與易中天隔幾相望,「永夜喜茶,不知易將軍可有同好?」 易中天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一字字說:「素聞永安侯靜心養病,於茶道素有心得。易某之福。」 「茶最適合養氣甯心,易將軍火氣太重,喝喝茶有好處。」永夜頭也不抬地答道。 空氣中只聞煙雨氣息撲鼻而來。 爐上茶壺水珠翻滾,如玉似珠。 永夜專心選茶,在素紙上揀出大小長短差不多的完美茶葉,小心攏了。這才笑道:「此茶名山中聽雨,取觀春雨綿長,山似水墨的意境。此杯為素心杯,薄胎白玉,純淨無瑕。心若虛穀賞雨品茗,乃是人生樂事。」 易中天見永夜高舉茶壺沖出高山流水,沸水滾入攪動茶葉,激出一股幽香,沁人肺腑,想起手下魯達被擒,三百人瞬間成了亡魂,心思也如被沸水沖淋,好不難受,繼而聲音更冷,「永安侯入陳便為我國剿匪三百餘人,無一活口,老虎嘴血染山林,如今卻能安然品茗,說什麼素心聽雨,豈不笑話?」 「山中百姓清苦,往來客商賺點兒銀子也不容易。永夜身為陳國准駙馬,恨不得平了這百里內的大小山寨,當做送給公主的厚禮。才殺得幾個剪徑小賊,不算什麼。易將軍為國操勞,難得閒適。請!」永夜無視易中天語中譏諷,輕笑著遞過一杯茶。 好個舌燦蓮花的永安侯!易中天眼神鋒利如刀,已逼出殺氣。 豈料那張蒼白的臉也帶著笑容對視了過來,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泛著溫和的光芒,竟看不出絲毫害怕。 這天下有多少人能與他對視?易中天想起多年前那個黑衣少年,持一把長劍在散玉關外的棋山挑戰他,若不是聽說他打敗了齊國第一高手清虛子,他絕不會應戰。 然而棋山之上,那少年卻與他戰成了平手。他的目光便與永安侯的目光一樣,平和而帶著笑意。 當年那個少年讓他驚歎,這位年輕的永安侯沒有武功,身體單薄,心卻沉穩狠辣,叫他如何敢小覷?幾百條人命一個不留,魯達及四個親兵若不是想留著給他難堪怕早已沒命。易中天注視著永夜悠閒地煮茶,端起茶杯一口飲下只覺馥鬱回甘、綿長不絕,不得不歎一聲好茶藝。 然而心中卻是不甘,玉袖清麗端莊的模樣沖進了心裡。幼時,她抱著他親熱地喊他易哥哥。再大一點兒,是他親手教公主武功。他看著她長大,她的一顰一笑已如刀刻般深深印在了心裡。 皇上答應過他,散玉關戰後就准他迎娶公主。然而散玉關戰敗,公主卻立志要去安國殺端王。以玉袖的心智絕不會是端王的對手,他如何捨得讓她去冒險? 他的公主,嫁給這個不知什麼時候就短命死掉的永安侯?嫁過去就當寡婦,或者事敗受死? 他一定要殺了他,讓端王心痛,斷了玉袖的心思。他寧可與端王再戰散玉關,也絕不讓玉袖賠上一輩子。 易中天冷冷地說道:「公主心慈,不會喜歡你的厚禮。」 永夜看著易中天眼眸中神色變化,此時怒火與殺氣淩厲撲來,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強自鎮定心神,掙扎著冒出一句:「只要袖兒喜歡,她要什麼樣的禮物永夜也為她取來。」 這聲親昵的稱呼像刀一樣刺進易中天心中唯一柔軟的地方。哢嚓!手中茶碗被他的氣勢所迫破裂開來。他順勢揚手,掌中茶水如珠擊在永夜胸前。 夾雜著內力的水珠重重拍打著永夜的心口,她只覺得氣悶異常,眼前發黑。暗罵道再使幾分力,我就吐血了。 「這杯子太薄,不適合我這武夫。」易中天冷冷說道。 殺氣頓消,空中凝固的沉悶被打破。永夜捂著胸口暗暗吃驚,易中天的武功真不是吹的。她擠了個笑臉道:「不是易將軍的錯,下回永夜一定會記得,請易將軍品茶,用粗瓷大碗!」 易中天推盞起身,冷冷地道:「易某胸中只有戈矛殺戮,山中聽雨不合易某胃口,告辭!」 「易將軍慢走!煩請回稟陳王與公主,原定于八月大婚,永夜既然來了,就接公主一起回安國吧。」 她成功地看到易中天滿臉陰鬱,又不知死活地加了一句:「一來一回,省了公主相思,永夜也心疼!不知易將軍可否願做護駕將軍,來我安國一游京都繁華?」 易中天心裡再起殺心。這個永安侯不斷挑逗他的怒氣是何用意? 回頭的瞬間,見永夜望著他笑,手指間似有銀光閃爍。他的雙瞳猛然收縮,如果他沒有看錯,他指間正捏了根銀針,難道這個病夫一直是在掩飾武功?陰險狡詐歹毒,不除後患無窮。易中天扭頭離開。 永夜看著他的背影笑,手掌攤開,不是根銀針,而是枝細巧的銀簪,簪頭做成蝴蝶狀,簪身細長似針,細看上面花紋繁複,雕工細巧之極,正是送與玉袖的禮品之一。 她想,以易中天暴躁的脾氣,因著被勾起的好奇心以及手下被捉的尷尬。他今晚一定會來。 入夜時分,雨聲漸大,似鼓點聲聲密集。 永夜怕傷及倚紅,囑她另去別的地方睡了。挑亮了燭火,獨自撫琴。 竹簾半卷,帷幔飄飛,窗外雨聲風聲不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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