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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良久,灰衣人才抬起頭來,面容清矍,鷹鉤鼻,薄唇,不露自威。他的聲音如雨天的氣息,帶了絲鼻音,清冷無比,「活了五個?」

  侍者聞聲全身一震,匍匐在地,聲音發顫,「是,將軍。」

  「怎麼會活了五個?」易中天眉間閃過一絲怒氣。

  「回將軍,魯將軍欲自殺……亦不能!」這是個極屈辱的回答,侍者的鼻子幾乎已觸到了地板上,頭也不敢抬。

  「魯將軍欲自殺……亦不能?」易中天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咣當一聲推琴而起,厲聲道,「人在何處?」

  「百裡外……青州驛站!」

  易中天背負雙手,大步離開回廊,灰袍翻起。兩名侍者聽到足音,這才抬頭,趕緊提起袍角低頭跟上。

  回廊再次恢復平靜,片刻之後,簷下青瓷缸哢嚓一聲脆響,碎裂成片,幾尾紅魚被傾倒在青石板的天井中,魚尾掙扎擺動,不多時嘴張開不動了,缸竟是被易中天怒氣所裂。

  雨依然下著,似面無表情地嘲笑,有人會像這魚一般,死得很慘。

  青州驛站。

  重簷紅柱,同樣蜿蜒曲回的長廊連接著一個又一個天井。永夜回想安國的建築,呵呵笑了,「林都尉,陳國比我安國如何?我是說房舍建築。」

  林宏輕蔑一笑,「我安國大氣恢宏,這裡真是南方秀氣斯文地,連房子也修得這般小裡小氣,九曲十八彎的。」

  「不然。若以建築論,陳國精緻,構建玲瓏,何嘗不是他們更懂得雅趣?論性格,安國豪爽,陳國細膩。這次赴陳,林都尉可要小心約束兵士們莫要輕易被挑逗起怒氣才是!」永夜淡笑著說道。

  林宏一怔,見永夜已伸出一雙白玉似的手掌去接簷下的雨,那抹淺笑掛在臉上露出天真欣喜之色。這位侯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時而精明、時而狠辣、時而病弱、時而天真。他搖了搖頭,看不清,也不是他可以去看得清楚的。

  「林都尉!」

  他回頭,見倚紅換了身淺綠的深衣羅裙,如天井裡鬱鬱蔥蔥的青苔一般清新,便一笑問道:「倚紅姑娘何事?」

  倚紅豎了根手指噓了聲,沖他招了招手。

  林宏忙對永夜一揖,「末將告退!」他大步走向倚紅,跟著她拐出回廊。倚紅才一跺腳道:「你告什麼退啊?我是讓你不要出聲!我家少爺這時候最喜歡一個人待著,我見你杵在她身邊跟傻子似的,怕你又要出聲打擾她。」

  「對不住了,倚紅姑娘!」林宏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倚紅笑了,「不知者無罪。對啦,少爺說,今晚上讓都尉撤了她院子護衛,留兩個在門口做樣子便罷。」

  林宏不解。

  「少爺說,她請了保鏢的,怕今晚咱們的人沖上去無辜受傷,吩咐說有什麼動靜都別進來,除非她出聲喚人。」

  林宏一路對永夜佩服得五體投地。那日陳使提前迎接,移交俘虜時陳使尷尬的臉色他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一路上陳使謝大人更是小心侍候,直到這距都城百裡外的青州城才似松了口氣。

  還有三日便可入陳都澤雅。他們在青州城已停留兩日,謝大人的輕鬆是因為有什麼人會接手吧?等了兩日,會是何人?

  他抱拳笑道:「多謝倚紅姑娘提醒,末將這就安排去。」林宏走得幾步又回頭輕聲道,「多謝姑娘那日送餅之恩。」

  倚紅頭埋下,聲如蚊蚋,「都尉一夜未歇,早飯僅食稀粥,倚紅不巧多帶了兩個餅罷了,不算什麼。」

  林宏看了她一眼,離開時,步履又輕快了幾分。

  永夜望著淅淅瀝瀝的雨出神。她前世的家鄉就是陳國這種南方氣候,春日細雨綿綿。一入陳境,臉上的皮膚都似撲上了一層水汽,濕潤得欲要擰出水來。

  但是這樣的天氣,倚紅與豹騎眾將士卻不是很喜歡,總覺得天空始終蓋著層灰色的蓋子,心情跟著壓抑。

  這樣的天氣最適合感懷。

  月魄英俊、溫柔的笑臉又出現在眼前。隔著雨霧她似乎瞧見他白衣飄飄如謫仙般的身姿。

  他日後會在齊國開一間叫平安的醫館,在繁華的街上或是在很小的鎮落。前面是醫館的門臉,後院會種著他喜歡的各種藥草。

  沒有電視沒有網絡,月魄平時何以消遣?永夜扯出一抹笑容,他多半再會飼養條蜈蚣當寵物玩。他還會叫它小星嗎?

  永夜靜靜地想,月魄與薔薇此時應該平安離開宋國在去往齊國的路上了,兩人還會一路鬥嘴一路笑著玩著,耳邊似已傳來薔薇銀鈴般的笑聲。

  她的目光落在滴水下的石缸上。水滴濺起漣漪,一個又一個的滿月,月魄的面容在水中淺淺浮現。

  永夜嘴邊噙著微笑,乾脆坐在回廊上拿了一罐圍棋子一顆顆往簷下兩丈外的石缸裡扔。

  水叮咚地濺起水花,一個又一個圓月出現,突然一變,水紋竟另起波瀾。

  永夜閉上了雙眼,心隨水波漾起溫柔的甜蜜與絲絲得意。

  凝神時,她仿佛能感覺水中游魚驚恐地擺尾,永夜滿意極了。自己的感覺越來越靈敏。在這樣的雨天,在無數雨滴落簷下的雜音中還能清楚分辨出遊魚的動靜。

  六祖說心似明鏡台,能映出世間萬物,天上鳥飛翔,水裡魚遊動。見風吹幡動,六祖道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心動。

  永夜眸中光彩掠過。她深吸了口雨中的清新,所有的一切都讓她來結束吧!

  風林寨匪首的話她細細回味,能得她入陳消息這麼準確的,從安國一路上跟著隊伍的人就應該是陳國的探子。

  傳出這個消息的人一定是易中天。陳使見了五個俘虜汗都急了出來,人不敢放,又怕真的於殿前對質把臉丟盡。在青州停留兩日,說是雨天不宜趕路。她想,那就是要由易大將軍親自前來處理。永夜嘴一咧,無聲地笑了,易中天,我太想和你聊聊三國了。

  她越想越好笑。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氣息壓迫過來,迫得簷下雨幕直直地朝她撲過來。這氣息說強不強說弱也不弱,足讓她濕衣罷了。

  「哈哈!」永夜不讓不避,冰涼的雨水兜臉襲來,帶著股醉人的清新。她揚起臉大笑,「哎呀,倚紅,我的衣服都淋濕了!」

  「少爺!你會生病的!」倚紅趕緊過來欲扶起永夜去更衣。

  永夜滿不在乎地擦了擦臉上的雨水,這易容藥水浸了也掉不了,想看我的真面目?不行。她低頭看倚紅抖著衣上的水漬,歎了口氣,「一直都病著,又有什麼關係!就是怕公主一嫁過來,我這身子……唉!」

  「永安侯?」清冷的聲音從回廊不遠處傳來,帶著疑問,也是肯定的語氣。

  易中天?永夜斂去眼中神采,故作驚詫地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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