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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琴曲明志無心

  寡婦再嫁只有配個鰥夫,小小的雲水鎮哪有那麼多死了娘子的男人,與清秋相配的人不多,真的不多,滿打滿算一隻手便數得過來,其中就有與豆腐坊隔了三戶人家的洪家,說起來洪家的男人洪北賢還是個讀書人,小鎮上的人尊稱一聲洪相公,洪家小有家財,他讀書幾年進京趕考卻未得中,便回來踏踏實實地守著老婆兒子過日子,前兩年老婆歿了之後一直未娶,自清秋來了之後,熱熱鬧鬧地在他家不遠開起了豆腐坊,以清秋的容貌,豆腐西施這樣的名號自然是穩拿,風度自然不與小鎮上的女子相同,洪北賢才重又起了續弦的心思,請媒婆去說了幾回,卻沒有結果。

  他是一萬個想不通,洪家是這條街上最氣派的,青瓦白牆愣是比周圍的房子高出一大截,雖然是在鎮上,可比雲州城的普通人家條件也好,家有僕人,嫁進來就做夫人的,自打有意續弦後,想嫁進他洪家的人不在少數。直到三月過盡春意凋零,清秋也不曾松過口,她哪有閒情再想嫁人之事,守著這個攤子便十分滿足,再說那個洪北賢長得過於呆板,偶然在街上碰上,清秋還沒怎麼樣,他倒慌得退後數步,弄得她極為尷尬。再不然就是白天晚上彈琴,琴曲都是一個意思,他在心中思慕一個女子,求之不得,輾轉反側。

  雲水鎮上有幾個人能聽得出好壞來,時間長了,連不相干的人來買豆腐也會替洪北賢說兩句好話,對他這麼別有懷抱的高雅行為極是讚歎。每到這時候,清秋就鑽到磨坊裡不出來,拿草料引得那只青驢發急,不斷發出長叫,一聲比一聲高,直壓過西邊傳來的琴音。

  「秋姨,你別逗它了,瞧它多可憐。」說話的是瑞芳,瑞麟的妹妹,她是新進才來的豆腐坊,總也不明白為什麼秋老闆要折磨這頭幹力氣活的青驢。

  清秋笑著摸摸她的頭,任她拿草料去喂驢,心想若不是這樣,自己會忍不住沖到洪家把洪北賢彈的琴給砸得再也看不出那是琴才行。這個洪北賢一定認識她,知道用這種方法最能折磨到她,比驢子吃不到草料還痛苦,她寧可聽驢叫。

  瑞麟那個好賭的爹瑞廉在氣死老婆之後幡然悔悟,狠下心來戒了賭,帶著女兒來找兒子想要贖罪,生生在清秋的小院子裡上演了一番血淚交替父子重逢的大戲,惹得清秋跟著掉了不少眼淚,難得才九歲的瑞芳跟她哥一樣懂事伶俐,使得清秋心軟應允她留在豆腐坊,只是瑞廉卻不能留下,得獨自去雲州城裡謀出路,一是不方便,二是小小的豆腐坊實在沒有能力養這麼多人。

  瑞麟、瑞芳兄妹二人一個勤快,一個可愛,清秋的日子殊不寂寞,小小瑞芳雖然比灶台高不了多少,對做菜倒是挺有興趣。某一日問起原因,才知是有回哥哥給她帶了些炒飯,但覺美味至極,才立下心願,日後要學會做菜。後來知道是清秋所做,她更是興奮,不論清秋到哪裡都跟著,終有一日會做出那般美味的炒飯。

  清秋笑過又覺惻然,小小女孩當時定是餓極。都說受過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可……人在受苦之時,哪曾想過要當什麼人上人,一生不苦不悲不怨足矣。

  好不容易琴聲停歇,看來洪北賢今天決定少折磨她一會兒,清秋正打算做道好菜慰勞一下自己,鎮上果子釀劉家的二妞風風火火地找上門:「秋老闆,我娘說晚上請你到家裡幫襯一下。」

  劉家的大妞明天成親,聽說嫁的是雲州城裡一商賈的管事兒子,說是管事,但主人家卻不常在雲州,聽說根在京城,這一方的生意就是那管事全權負責,劉家自覺尋了戶好人家,得意得秀。明日男方家裡從雲州過來迎親,今日小巧家裡要請人去鋪房,可清秋如今是寡婦的身份,去幫襯什麼?她微一沉吟:「二巧,這……鋪房之事哪容我這種身份的人去,你娘糊塗了?」

  二巧捂嘴笑道:「我娘老是老,可還沒糊塗,就是想請秋老闆教教我姐姐,怎生做好做那道玉蓉湯。我娘說明天我姐嫁過去,三日後要為婆家人做桌頭回做菜看品性,必定要有幾道拿得出手的菜才行,還聽說那家的老夫人不喜甜湯,且茹素,想來想去,就是秋掌櫃做的玉蓉湯最合適。」

  「玉蓉湯?」清秋苦笑,有一日她用嫩豆腐做過一道湯,那天有個婆子上門嘗過說好吃,問起什麼名字,她隨口說過一個名字,沒想到就被記住了。

  「秋掌櫃,你那手藝雲水鎮上誰不知道,我們不求真傳,但求你指點一二也就行了。」二妞性子爽快,鎮上大小都喜歡她,清秋笑了笑,她和姐姐蕊巧性子不一樣,那蕊巧自持身份,覺得高攀了雲州的夫家很不一般,萬事小心得不行,把夫家上上下下的喜好記得一清二楚,這般小心還有什麼樂趣?但那是新娘子,怕嫁入夫家不被夫家所喜也是正常,一道豆腐湯而已,在她是小事,在蕊巧來說卻是天大的事,也罷,就去走一趟。

  二巧的家在雲水鎮東頭,明日要辦喜事,家裡人來人往,清秋看著心裡又有些羡慕,這輩子她是別指望嫁人了,頂著個寡婦身份,還在雲水鎮過得有滋有味,任誰見到都要稱呼一聲「秋老闆」,只能安慰自己也算圓滿了。

  清秋就當來沾些喜氣,只是那個蕊巧太緊張,總也記不住步驟,看來越是在意,越會出錯。這一呆就呆到了快半夜劉家才放她回去,清秋拒絕了劉家要送她的好意,小鎮就這麼大,走幾步就到家,今晚月亮也好,看來明日嫁娶真是個好日子。

  沿著河邊行走,滿天的月光灑在河面上,清秋突然有點想綠綺,想她的琴,或者並不需要綠綺,只是一把琴便可,她此生只擅長兩樣,一是彈琴,一是做菜。在這裡天天做豆腐,可彈琴就不行了。

  快到家的時候,清秋突然看到河邊樹下有個人影,河水輕輕流過的聲音裡突然冒出一聲:「秋老闆……」

  清秋差點摔個跟頭,莫不是水鬼?她的膽子依然沒有變大,這離豆腐坊的後門不遠,正要拔足狂奔,又聽那道影子顫巍巍地道:「秋老闆,別怕,我是洪北賢。」

  原來是他?清秋往邊上避了避:「洪相公?你半夜三更站在這裡做什麼?」

  「你出去半天沒回來,我不放心……」他從樹下陰影走出來,懷裡還抱著把琴,清秋沒好氣地看了琴一眼,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洪相公就這麼喜歡彈琴?」

  「哪裡,哪裡,只是個喜好。」

  她忍了忍道:「學了幾年?」

  洪北賢來了精神:「幼時家父慕名將我送去五柳先生門下學過兩年,也算是略有心得。」

  時五柳先生廣收弟子,每年收徒若干,看他的年紀,該是比清秋大上不少,兩人雖是同門卻未見過,再說洪北賢重在考取功名,學琴只是輔助,會一點便成,清秋自然沒有聽說過他。

  「碰巧我也會一點,今天的月色不錯,我來奏上一曲,請洪相公指點一二。」

  洪北賢很是驚喜,他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錯,清秋居然還會彈琴,他立馬有知音之感,嘴裡夾纏不清地說著:「原來清秋……秋老闆也會彈琴,好,好,今後我們可以互相切磋,這鎮上懂琴知琴的人太少,我,我真是太高興了。」

  他把琴遞過來,又道:「這裡無桌無凳,不若去我家……我的意思是我那院子還算清靜。」

  清秋一把將琴拽過來,四處看了看,走到河邊樹下盤腿而坐,置琴於膝上道:「這裡就成,彈完還得回家呢。」

  明知不合時宜,她該轉身回家,但一摸到琴,清秋就忘了身在何處,試了音後便彈起一曲《流水吟》,是從八段《流水》演化而來的一段。曲可明志,相信這一曲後,洪北賢不會再動不動彈琴來折磨她,她也用不著日日鑽在磨房裡聽驢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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