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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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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離破碎的玉鐲被細細粘補成原先的形狀,羊脂美玉即便裂隙縱橫亦純淨如昔,在融融燭火的映照下流轉著溫潤光彩。 宸雪有些恍惚,小心翼翼地把玉鐲捧在掌中,拿指尖輕輕撫摩,撫摩,生怕它再一次於眼前碎裂。最後抬首迎上那灼灼的視線,平靜得近乎殘忍,「你瞧,它再不是最初的模樣了。縱然碎玉能夠修補,裂痕卻永遠橫亙在那裡,永遠不能夠彌合。」淚意湧上,雙眼漸漸迷離,「玉碎了,再也回不去了。而今若強要把它戴上,便只能讓它再碎一次,碎得更徹底些……只有再不去碰它,再不要碰它,它才能完整地保留下去——你明白嗎?」 淚一滴滴落下來,涵柔按住心口找尋著支持自己的氣力。宸雪笑得淒然,眼底哀涼之意綿綿不息,「都是命中註定的,逃不開,躲不掉……你信嗎?就算一切可以重來,明知會是如此,還是免不了今日的結局。我留下來,嫉妒和不甘還會繼續,明知是錯仍舊無法停息——涵兒,我沒有勇氣再走下去了……」 「可是孩子……」涵柔止不住抽噎,「你就忍心拋下兩個孩子……」 宸雪別開臉去試圖掩飾眸中的軟弱,心酸的淚水卻衝破眼眶洶湧而出,話語因哽咽而斷續,「我不配做他們的母親……即便我留下來,那也不會再是我的孩子了……這樣的母親只能是他們的負累……」她朦朧著雙眼望向按揉,顫抖著握住她的手,牢牢地攥住,殷切的目光中是懇求和期許,「你會照料好他們的,是不是?今後,你就是他們的母親,你會替我瞧著他們一點點長大……是不是?」 涵柔泣不成聲,無力直視她的眼睛,只是一再頷首相應。宸雪緩緩松了手,頰邊漸漸浮起盈盈笑意,純粹得仿佛還是天真無慮的少時光景。 終要別離。 殿門之外,涵柔低垂著視線不忍相看,極力收緊了十指,宸雪的手卻還是自掌中一點點抽離。 「宸姐姐——」失去肌膚相觸的瞬息,她倏地抬首相喚,探出的手在半空裡僵冷,竟尋不出一句挽留的話來,只得半張著口啞然相對。宸雪藹然微笑,眼波流轉溫柔似水,最後一次拂過眼前人的眉梢眼角,毅然背轉身去。 夜深人靜,早已是雪停風息。濃黑的夜色綿延無際,天地間寧靜得恍惚只有彼此。宸雪低低一笑,「你記不記得小時候,雪分明早就停了,你卻還是賴著不肯走。待天黑了,再打發人傳話回去,說大雪天夜路難行,就同我一塊兒睡,不會去了。」 「記得,我都記得。從來……不曾忘記。」 重重沙帷將床榻溫柔包裹,光線晦暗不明。帳中置了一點鵝梨香,甜暖的氣息安定人心。兩人同兒時一樣共振連衾,十指在被底交握,昏黑裡低語喃喃不息。 「你記不記得那年下得好大的雪,我們在院子裡堆了兩個大雪人,頭挨著頭,肩並著肩。又躲到假山喉頭,揚了你姨娘一身的雪。」 「你還說呢,她一扭頭便告到我娘跟前去。偏生娘只罰我,連說都不捨得說你一句!」 「分明是你出得主意,還賴我的不是。哪一回惹出禍來,不央我替你頂罪?」 「哎,你記不記得臨窗那一株老梅?雪天裡一屋子的寒香,熏什麼也不及它好聞。有一回,你大敞了窗說要賞梅聯詩,詩倒不曾對幾句,第二日晨起盡染了風寒起不來床。」 「那回果真是病慘了,十來日都見不得你面,再見時花都謝盡了——從此只敢折枝供瓶來賞。」 「你記不記得……」 …… 你記不記得……記不記得…… 話音含混漸次低微,呼吸起伏愈趨平緩,只是一個恍惚,身邊人已沉沉睡去,帳中陷入一片沉寂。涵柔半撐起身來瞧向她的臉,借著遠處一點微光,瞧見她孩子一般恬淡的睡顏,她略略彎起的唇角噙著一點笑意,溫柔而甜蜜。忍不住伸手想要撫摩她的眉眼,恐經了她好睡,注目良久又把手緩緩擱下。 仿佛是多年前那些雪後的靜夜,比肩同眠,而今髮絲間依稀縈繞的,還是記憶裡潔淨的芬芳。那時多麼純粹的歡愉啊……是生命裡最絢爛一抹陽光。可是歲月荏苒,裂隙終將彼此無聲的蒙塵,原以為會是鏽跡斑駁的往事,竟光亮如昔…… 浮生若夢。 她握著身畔的手重又躺下,心下空茫如窗外無盡白雪,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愛,沒有恨。 第一次,睜著眼直至天明。 「宸姐姐,你戴這支釵,這支襯你氣色。」 「這胭脂是玫瑰膏子淘澄的,又紅又香,撲在頰上,顏色不顯輕浮的。」 欣欣然親手為她更衣理妝,鏡中人面如花,以為含笑頷首,「好。你說好就定是好的。」 再歡快的口吻驅不散殿中若有若無一絲壓抑,再緩慢的動作留不住悄然流逝的光陰。窗櫺間滲入的天光漸漸明亮,宸雪撫一撫鬢髮,對著鏡中的自己展露出最柔美的笑容,緩緩站起身來。 涵柔一動不動,任她擦身而過,往正殿去。 乾和七年十月十七,未央宮,正殿。皇后端坐于上。罪婦默立階下。 宣旨罷,叩首畢,宸雪徐徐起身站定,朱漆託盤旋即奉至眼前。生漆調和了朱砂,顏色光鮮得刺目。白玉杯潔淨無暇,琥珀色的酒液在其中輕輕蕩漾。注目良久,宸雪兀自一笑,伸手把毒藥穩穩端起,指尖觸及玉杯便不再猶疑。 宸雪抬眸看向座上之人,微微舉杯致意,眼底笑意純潔如簷上落雪,恍惚還是十來歲時的光景,不曾沾染俗世塵埃。 「我很歡喜。」 刹那間天地失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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