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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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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早料定了會是這一句,當一個「死」自如利刃直刺入耳,卻還是忍不住周身一顫,他迫視著母親的眼,極力在其中搜尋猶豫和憐憫,眸中湧動的,不知是絕望還是希冀。 「她畢竟是太子的母親。」 「太子的母親?」太后先是一怔,繼而勃然作色,「就因她是太子的母親,她才起了毒害你的心!那時便勸你立嗣之事不可操之過急,偏生你一句不肯聽,如今才會生出這謀逆之事來,她要拿太子替代你!串通母家,圖謀不軌,此等事上若再心慈手軟,你總有一天要傷在那些歹人手裡!」 眼底依稀閃爍的,辨不清是什麼樣的光彩,哀痛緊鎖在眉心,沉重得幾乎無力承載,他默然許久,沉沉歎出口氣,「皇后的確罪當一死……只是,夫妻一場,即便她無情,朕也不該就此無義。」 「還要執迷!」太后脫口低叱,眼中盡是沉痛,「謙兒,你還不明白?那個人從不曾真心待你!她為什麼進宮來?為什麼費盡心機求你的寵愛?她由始至終都在騙你,她不過是利用你待她的真情!她從來就只是虛與委蛇,乃至把你視作仇敵,可笑你懵懵然為她所欺,竟還一味捧她在手心裡!事到如今,謙兒,你還識不破她的歹毒心機嗎!」 他深埋下頭,把面上所有表情隱藏到陰暗裡,將無助與軟弱也一併埋藏在心,默然不語。太后瞧著他神色掙扎,臉色稍稍軟下來,歎一口氣,語重心長,「宮闈建的醜事,愈是拖延,愈要糾纏不清。她恃寵而驕沒有關係,可這事謀逆——她險些要了你的命啊!無論你怎樣不忍心,這個女人不能留、不該留!長痛不如短痛,你越是不能絕望,就越該快刀斬亂麻,打發了她去。亂臣賊子死有餘辜,她敢把毒藥投到你的飲食裡,就不該再多活一日!」他緩一口氣,一字一字語不容情,「謙兒,你從一開始便錯受她蠱惑,如今,是該做個了斷的時候了。她必須死,娘絕不能容許謀害我兒子的兇手安然活在世上!」 每一次呼吸都猶如萬箭穿心,疼痛以外的知覺漸漸模糊,只是心痛,無窮無盡的心痛。 「朕知道了。」嗓音沙啞終究艱難地啟口,他驀然抬首,卻發覺室內光線晦暗已近黃昏,母親不知何時早已不在身邊。 第三十五章 舊時明月 次日,毓秀宮。 接連幾日,宸雪夜間總睡不安穩,每每夢魘纏身,夜半驚醒後便再難入夢,飲食亦是消減,卻不肯傳御醫來瞧。前夜又是輾轉難眠,日間不免精神不濟,膳後正同一雙兒女說話消食,懷中攬著的永暄唧唧喳喳說個不停,宸雪的頭卻微微耷拉了下去。宜然見狀忙命乳母領了兩個孩子下去,上前微微撼著宸雪的手,「娘娘若覺著乏,不如眠一眠。」宸雪按一按太陽穴,輕輕搖頭,歎息,「左右睡不著。便是睡著了,又該魘醒了,反倒心悸。」 宜然目有憂色,口中故作輕快,「怕是這欲雪不雪的天氣不養人吧。白日裡陽氣盛,噩夢不敢纏身。娘娘歇一會子,總是好的。」宸雪拗不過她勸,搭一層薄被向窗下一張美人榻上合衣臥了。宜然向小銅爐內添一把百合香,打發了小丫環們外間候著,靜靜守在宸雪身邊,不一時便聽她的呼吸漸趨平緩。宜然挨坐在榻邊一隻小杌子上,耳畔氣息驟轉急促。 「涵兒……救我!救我!涵兒!」宸雪陷在夢中不住嘶聲叫喚,探出的手在半空裡抓撓著,神情苦痛。宜然教那淒厲的呼號一嚇,頓時睡意全無,忙撲過去握住她痙攣的手,連聲關切,「娘娘怎麼了?宜然在這兒……沒事的,沒有事了。」 宸雪猶緊閉著眼,似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倉皇攥住伸來的一雙手,力氣大得出奇。宜然只覺骨骼像要被她生生捏碎一般,咬牙忍住疼一瞬不瞬地相望,只見她胸前的起伏漸漸平復,緊皺的眉略略舒展,嗓音也低下來,歎息般喃喃喚道:「涵兒……」 宸雪睜開眼來瞧見宜然的刹那卻是一怔,眸中光彩瞬息黯淡,緊握的手也緩緩鬆開。她木然望向頭頂屋樑,眼神空洞,好一會兒才自驚悸中回過神來,慢慢支起身,定定呆坐半晌歎出口氣,「還是魘住了……我在夢裡頭都說了些什麼?」宜然支支吾吾地道:「娘娘不住地喚,喚——」 「喚著涵兒,」宸雪截過,猝然轉來的視線唬了宜然已跳,「是嗎?」 宜然不敢忤視,垂下眼,「是。娘娘一直喚著皇后娘娘的名諱,還有……『救我』。」她蒼涼地笑一笑,「你也知道,那便是皇后?」宜然點頭,囁嚅道:「我問了浣秋,她只告訴我娘娘與皇后舊日有些恩怨,旁的便再不肯說了。」 宸雪向裡挪一挪示意她坐到身邊,忽就追憶氣幼時的往事,語聲有些縹緲,似蒙了積年的塵埃,「不知為什麼,夢見了那樣多年的事……十三歲那年夏日裡,我與涵兒私自到湖上划船玩。滿湖的蓮花開得正好,她央我折最盛的那一枝給她。我探身去夠,船一歪,竟就一頭栽倒了水裡去。我撲騰著,嗆了好些水,身子都快要陷到泥裡頭了,終於抓住了她的手。船不停地打轉,我幾乎把她也拖到水裡來,她不過十歲,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死死抓住我不放,一直挨到家丁趕過來……」 久違的淚似斷了線的珠子般一滴一滴墜下來,宸雪深心裡最隱秘的痛沉寂多時,驟然發作得剜骨鑽心。她極力別開臉去不使宜然瞧見她的脆弱,卻難掩周身不住顫抖。 宜然雖不解二人恩怨,卻聽懂了回憶裡莫大的哀傷,只得輕輕把手搭上她抽動的肩,神色悲憫。 宸雪緊閉了眼,甩著頭似欲掙脫眼前糾纏不去的那一張容顏。所有努力卻都無濟於事,經年不愈的傷口鮮血淋漓地橫亙在心底,稍一觸及往事便伴著痛楚洶湧而出,揮之不去……揮之不去…… 宜然握住她的肩,覺出那背影的顫抖愈發劇烈,躊躇著正要相勸,卻聽宸雪沙啞著嗓子喃喃自語,屏息細聽了好一會子,才辨出她反反復複說的卻是——「我沒有錯。」 嗒嗒兩聲叩門聲,二人尚不及醒過神,浣秋已徑直趕進來,皺眉向宜然低喝,「出去。」宜然不敢違拗,憂心忡忡注目著宸雪,遲疑一番畢竟退出去,掩上了房門。宸雪猶背著身,浣秋發覺室內氣氛詭異,輕喚:「娘娘?」她短促地應了一聲,舉袂胡亂拭一拭淚,不曾回過臉來,聲音悶悶的有些勉強,「怎麼了?」浣秋不免擔憂,近前俯身挨至宸雪耳畔,低低稟告,「甯壽宮遣人過來,說皇上已回了太后,明日便會有旨意。」宸雪背脊一涼,猛然回首,淚痕淩亂遮不住憔悴,眸中是猝氣的焦急,「怎樣?」浣秋見她如此反倒欲言又止,稍一猶疑才輕聲答道:「賜死。」 「什麼?」刹那四肢僵直,宸雪半張著口無意識地喃喃,倉皇與無措凝固在頰邊。明綢的錦衾自腿上無聲滑下去,浣秋忙伸手按住,觸到宸雪冰也似的手指,不禁皺眉。她把宸雪的手擱在掌中暖著,斟酌著開口,「聽來人的口風,皇上原先的打算似乎只是廢後……娘娘知道的,昨兒午後太后娘娘——」 宸雪霍然起身打斷她未完的話,雙唇慘白不住抖索,「更衣,去甯壽宮。」 宸雪眼微腫著,頰上雖搽了脂粉卻仍顯蒼白。她一入宮門便徑向里間去,宮人迎上來阻攔,「賢妃娘娘,太后歇著呢。」她冷著臉一瞥,唬得眾人噤聲不敢再言,等不及通傳推門而入,見太后歪在榻上正與洪嬤嬤閒話。 太后一抬眼見是宸雪,揮手斥退侍立的宮女,口中略帶責備,「宸兒,今日怎麼這般無禮?」宸雪顧不得許多,劈頭蓋臉質問:「為什麼?」太后扶著洪嬤嬤遞來的手緩緩坐起身,淡淡道:「你坐下,慢慢說。」宸雪並不理會,深蹙著眉,嘶聲道:「姑母為什麼這樣狠心?」 「我狠心?」太后輕笑著反問,驟然舉目。宸雪撞上那鋒銳的視線,不覺打了個寒噤,語氣轉為無力,眼底隱見泫然,「難道不是姑母使的力?把她趕出未央宮去,不就足夠了嗎?為什麼,非得要她的姓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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