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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小姐……」綠綺柔聲相喚,目有憂色,忽而卻聽「嘭」的一聲巨響,門扇霍然洞開。二人一驚回首,只見浣秋顧不得儀態匆匆奔來,滿面慌亂,「娘娘,皇后娘娘小產了!」

  宸雪倒抽了一口冷氣,急問:「怎麼回事?」浣秋駐足草草躬身一禮,「正在徹查,聽說是位下的宮婢以紅花謀害。」宸雪悚然一驚,背心裡冷汗涔涔而下;終於顫抖著雙唇開口相問,低啞得不像是自己的聲音,「那奴婢……叫什麼名字?」

  「紫菀。」

  「什麼?!」

  未央宮。

  眼皮那樣沉,幾乎是費盡全力才睜開了雙眼。視線模糊,目之所及惟見人影幢幢,辨不出一張清晰的容顏。光影一閃,人聲驟近,帶著心痛與焦急,「阿柔!阿柔你醒了!……沒事的,都過去了,現在沒有事了。」

  是他……涵柔微張了張口,發不出一點兒聲息。

  疼痛仍然存留在身體裡,四肢沉沉沒有半分力氣。疲軟的身軀包裹在厚厚的被衾之中,冰冷沒有溫度。可怕的念頭猝然沖入腦海,攪起貫穿肺腑的驚懼——孩子!孩子呢?他還在不在……在不在!她竭盡了全力卻無法抬起手來,嗓音沙啞艱難地掙出兩字,「孩子……」

  咫尺間的答語有抑無可抑的顫抖,「孩子沒有關係……阿柔,只要你好好的,什麼都沒有關係!……孩子一定會再有的!」

  會再有……他不在了,不在了!他已經隨著那疼痛從我身體裡消失,不曾留下存在過的痕跡……

  「沒有了……孩子沒有了……」涵柔目光空洞,失了魂魄一般地喃喃自語。皇帝只覺心痛如割,垂下眼眸不忍再看。守在榻旁的長孫夫人再按耐不住撲上前去,握了女兒冰冷的手,哀聲喚:「涵兒,娘在這裡。」涵柔恍若不聞,李氏話音哽咽:「你哭出來,哭出來心裡會好受些,哭出來就沒有事了!這樣要落下病的……」皇帝眼中一酸幾乎落下淚來,心上疼得似在滴血一般,連聲喚:「抱曜兒來!快去把永曜抱過來!」

  小小的嬰孩還不會說話,倚在父親的臂彎裡只是咿咿呀呀地叫喚,仿佛也在關切著母親。

  「你聽,是曜兒在喚你。我們還有曜兒,還有曜兒在……」

  涵柔側過眼去瞧向永曜稚嫩的面龐,乾澀的眼眸漸漸湧上淚來,到底痛哭出聲。

  哭得累了,一切心潮洶湧重又歸於沉寂。皇帝手勢溫柔親為涵柔拭去淚痕滿面,攏一攏枕上淩亂的髮絲,滿心的疼惜與無措。

  太醫院院判張密上前請了脈,微微點頭向皇帝示意已無大礙,退去一旁寫下藥方。景珠取了方子領人去煎藥,張密複又上前躬身道:「皇上,臣有一言,乞借一步說話。」他凝視著榻上失魂落魄的女子,低聲道:「阿柔,我去去就來。」不聞回應,於是起身同太醫往外間去。李氏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心下生出莫名的焦灼不安,微一遲疑,也跟了出去。

  三人一同來至內殿之外,皇帝眼瞧著小內監闔上了殿門,才強作鎮靜地開口:「皇后……有什麼不好麼?」張密拱手道:「皇后娘娘貴人天佑,此時既然蘇醒,便已脫離危險。只是娘娘現下極其虛弱,須得好生調養一段時日方可保來日無虞。不過……」一時面有難色。

  皇帝見他欲言又止,微覺惶然,皺眉促道:「不過什麼?」張密卻就戰慄著跪伏在地,頓首顫聲道:「請恕老臣直言,皇后娘娘此番小產實在失血過多、傷身太甚,能夠安然蘇醒已是萬幸之事。今後子嗣之上,怕是難有所望……」

  「娘娘!娘娘!」話音未落,一門之隔的內室裡驟然爆發出驚呼連聲。皇帝臉色大變,一把推開緊閉的門扇,不顧一切破門而入。

  涵柔不知何時竟掙扎著起身下地,由侍婢攙扶著挨近門邊側耳傾聽;聽至末句,眼前一黑但覺地轉天旋,再難支撐虛弱已極的身體昏厥在芳吟的臂彎裡。芳吟手足無措,見得皇帝泣不成聲,「皇上……娘娘……」

  他臉色鐵青,疾步沖上前去一把抱起昏厥在地的妻子,手臂顫抖掩蓋不住哀痛欲絕。

  ——「太醫!太醫!」

  「來,把藥喝了。」黑沉沉的藥汁在白瓷碗裡蕩漾,銀匙伸到了唇邊,涵柔卻微微側開了頭去,語聲低啞得可怖,「怎麼回事……」皇帝心酸不已,滿目哀痛之中挾帶了隱隱一絲憤怒,躊躇半晌,回首向侍立在旁的趙忠敬,「你說。」

  他躬身領命,沉聲道來:「娘娘所用膳食俱無不妥,後院花木下卻發現娘娘日常所服安胎藥的湯渣。經太醫查驗,其中摻有可致孕婦小產的紅花。奴才領人查到廚下的時候,撞見宮婢紫菀神色慌張正把備份的另一碗藥潑掉,應該就是這奴婢所為。」景珠低聲道:「紫菀早有預謀。煎藥的事本由紫堇在做,幾日前是紫菀撞了一把教紫堇燙傷了手,說是賠罪,才接了這差事去的,不料卻是……」

  涵柔靜靜聽完,洶湧的淚水順著面頰潸然滑落,戰慄蔓延至全身。

  皇帝面色陰沉,口氣冰冷,「朕已命惠妃和淑妃去審了,不論是誰指使,敢謀害朕的妻兒,朕一定要他拿命來償!」語中殘酷意味教人不寒而慄,再開口時卻變作溫柔的求懇,「阿柔,真凶定會伏法,現在把藥喝了,好不好?」涵柔癡癡地只不張口,李氏近前道:「皇上,讓妾身來吧。中書令王大人在紫宸殿候見,三番五次地來報了。」皇帝遲疑再三,畢竟把藥盞交到李氏手中,長歎一聲,起身離去。

  皇帝去後,李氏把已然晾涼的湯藥遞給一旁宮婢,「去熱一熱。」於是在床沿坐下,執手對著神情木然的女兒柔聲開口:「涵兒,無論如何日子總要過下去,你不養好身子怎麼行?娘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事已至此,你這般模樣,旁人瞧了難道就會好受麼?」說著不禁落淚,「你昏迷了一夜啊,皇上寸步不離地守著,不曾合眼片刻……你一直叨念著皇上的名諱。皇上把旁人都打發走了,握著你的手不住地掉眼淚。我還從未見過一個男子這般模樣……

  「涵兒,皇上他是當真在意你啊……你還有曜兒在,只當是為了曜兒,你也該振作起來啊!」

  我一直,在喚他麼?我喚他謙郎、謙郎,等待他把我從無邊的苦痛中拯救出來麼?而他……黑暗中依稀一點溫暖,竟是他為我潸然淚下啊……

  涵柔靜默不語,淚水恣意縱橫。

  芳吟端著重又熱好的湯藥進來時,涵柔到底由侍婢攙扶著勉強半坐起身來,倚在靠枕上就著母親的手把藥汁一口口咽下。濃重的苦澀久久停留在口中,掩蓋不了心頭更深更沉的苦痛。

  孩子,我生命裡第二個也是最後一個孩子,他那樣小,只在這世間存在了短短四個月,連爹娘的面都還不曾見過……可他已經不在了,他沒有了……而我,我再不會有屬於我自己的孩子,再不會有了!一切希望,一切憧憬,就這樣殘忍地破滅在空氣裡,碎片斑駁一地。

  涵柔怔怔出神,哀痛鑽心剜骨地啃噬著每一寸肌體,視線重又被淚水模糊。

  李氏垂下目光避開那傷心欲絕的容顏,話音哽咽,「涵兒,你怨娘麼?怨娘把你送到這吃人的地方來……」涵柔定定不語,良久,忽而一笑淒然,眸中如要滴下血來,「怨,又有什麼用?這輩子,終究是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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