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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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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宸宮。 疾行不停,邁過門檻的一刹宸雪猛地一個踉蹌。緊隨其後的綠綺提心吊膽了一路,慌忙上前扶托住她的臂膀,連聲關切,「小姐,您沒有事罷?」 背心裡冷一陣、暖一陣沁出黏膩的汗意來,四肢酸軟好似沒有一絲氣力,她垂下眼眸瞧著腕上胭脂樣的嫣紅一抹,意識漸漸模糊,驚呼直刺入耳——「小姐,您的臉色怎麼這樣白!」 未央宮。 簾帷低垂遮蓋了榻上女子蒼白如死的容顏,腕上太醫診脈的手微有顫抖。涵柔心焦不已,按捺不住啞聲相問:「孩子怎麼樣?沒有事吧?」御醫趙瑾銘神色凝重只皺眉不語,半晌收回了手去,卻是微微搖頭。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她伸了手幾乎已要撩開帷幔,這才聽太醫道:「若要微臣如實相告,娘娘而今的情況……實實不算安好。」 一隻手不覺護在了小腹上,仿佛憑此就能守衛這孕育中的脆弱生命,涵柔勉強壓下心中惶然,澀聲向簾外道:「你只管說。」趙瑾銘略一躬身,目有憂色,「娘娘此番自有孕以來胎象便不甚穩固,調養了這許多日才好轉幾分;今日卻又引得胎氣激蕩、氣血逆行以致昏厥,實在大為不妙。」他頓一頓,忽而壓低了嗓音,「不瞞娘娘說,這一回,有七八分許是個男孩兒。」 「什麼?」涵柔脫口低呼,太醫略一頷首,正色接下去道:「娘娘若要護得皇嗣周全,便須得安心靜養,不再費心勞神。微臣自會仔細斟酌著方子為娘娘安胎,娘娘也得加倍小心謹慎才是,萬萬不可再如今日這般,情緒激動傷了胎兒。」 涵柔提心吊膽聽完,但覺心亂如麻,半晌才低低道:「我知道了。」沉吟片刻稍稍抬高了嗓音,「今兒的事可報與皇上知道了?」侍立簾外的景珠應聲答:「皇上今兒去了七王爺府上。」涵柔輕輕「嗯」一聲,淡淡吩咐:「才剛的事,莫要稟報皇上了。」說著轉向趙瑾銘,正色道:「方才你對我說的話,也不要再向別人說去。你盡力為我安胎,對外只說一切安好便是。免得教皇上憂心。」太醫微一躊躇,很快躬身應了個「是」。 光陰不息不為人世的悲歡而止歇,日子終究還是不動聲色地過了下去。涵柔藉口孕中倦怠,閉門不出只是安心靜養,一應內廷之事皆懶怠過問;宸雪卻也是抱恙不起,調養了半月有餘才漸漸好轉,宮中一時倒是一番冷清景象。後宮嬪妃不多,各品階本就多有空缺,新年以來又接連歿了吳氏、廢了薛氏,更兼皇后與蘇昭容同時懷有身孕,挑選新人入宮充實掖庭便成了頭等緊要之事,於是由惠妃淑妃著手去辦。 轉眼暑熱漸消、涼風漸起,又是秋日裡了。七月十九當夜昭容蘇眉平安生下一女,次於皇二女寧瑤序列第三,闔宮為此慶賀多日,皇帝亦是歡喜不已。 這日嬪妃幾個邀約了同去探看蘇眉母女,閑坐一回各自回宮。宸雪病了多時心緒苦悶,由綠綺陪著漫步散心。綠綺見她眉間憂色隱隱,一味要博宸雪展顏,便笑道:「方才瞧新生的小公主,眉眼雖生得俊秀,到底比不上咱們的寧瑤。皇上雖寵著蘇昭容,畢竟不曾把昭儀的名位給她,終歸還是小姐當年勝過一籌。」宸雪卻自顧自抬手撫了撫面頰,低聲問:「才剛阮充容說我面色不好,真的麼?」 綠綺微一躊躇,歎出口氣,「小姐無端端病了這半月,人都瘦了一圈,臉色如何能好呢?」耐不住相勸,「小姐勿怪奴婢多嘴,無論如何,都該保重著自己的身子才是。為了斷絕的情分,自苦如此,值得麼?」宸雪無力地笑笑,只是不語。一時各自沉思,周遭驟然靜寂下來,鳥雀啁啾聲聲清晰可辨。 依稀一點啜泣之聲傳來,秋風寥落中分外悲涼。綠綺細細聽辨一回,低聲道:「許是小宮女受了欺淩,躲著哭呢。」宸雪不答,攜著綠綺的手循聲而去,果在近旁飲綠軒後瞧見一個宮婢妝扮的女子暗自抹淚,於是揚聲道:「誰在那兒?」那宮婢倉皇轉身,卻是綠綺脫口驚呼,「紫菀?」 ——正是昔年被宸雪轉送至涵柔位下的宮婢紫菀。 既是舊識,而今偶遇,少不得敘一番舊情。宸雪命綠綺領著紫菀同至飲綠軒中,強讓了兩人一併坐下,溫然道:「從前你也算跟了我不少時日,自把你指去未央宮,這麼些年,倒疏遠了。」紫菀頰上猶見淚痕,忙賠笑道:「娘娘還記著奴婢,便是奴婢天大的福氣了。」宸雪淡淡一笑,「未央宮煥若金屋,你能在皇后身邊侍候,自然比跟著我要強。皇后娘娘是你的主子,你還須我記掛著麼?」 綠綺覺出宸雪自傷之意,恐她又生悲愴,忙岔開了向紫菀關切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僻靜地兒抹眼淚?是誰給你委屈受了?」紫菀起先一個勁兒的只是搖頭,禁不住再三相問,終於痛哭出聲,「終歸是紫菀命薄,沒有姑娘一樣的福分,能跟著賢妃娘娘……」 宸雪不由動容,握了她的手,放軟了口氣,「別哭,有什麼委屈你慢慢兒說。能幫得上你的,相交一場我自然盡力為你設法。」紫菀抽噎著點頭,斷續道來:「奴婢到未央宮去,這也兩年多了。皇后娘娘一向待人和善,底下人偶有過錯都不怪罪。可近來……近來實在是……」她啜泣不已,緩了口氣才接下去道:「這些日,皇后待我忽就變了臉色,偶有些小錯就打罵不止,乃至平白無故也要斥責幾句……奴婢微賤之身怎敢多問?還是相親的姐妹私下告訴我,說聽見娘娘身邊的景珠對皇后娘娘說……說奴婢是賢妃娘娘安插到未央宮的奸細……」 綠綺聽至此間,不禁怒道:「紫菀這些年同毓宸宮何嘗再有私下來往?景珠好沒道理!」紫菀哽咽不已,「我小小一個宮婢,哪有這樣的心機?賢妃娘娘又何嘗是這等小人了?可為著這個因由,如今未央宮上下合起夥來作踐我,怕是要生生把我折磨死了才能罷休……」說至哀淒處不由掩面而泣,袖管微微滑落,腕上赫然卻見青紫。 綠綺在旁瞧見,強拉過紫菀的胳臂,不由分說捋起衣袖;只見那手臂上累累傷痕觸目,不覺倒吸一口涼氣,「這——」紫菀慌忙抽回手去,半晌才抽泣著道:「前日分明是娘娘自己把手縮了回去,東西才掉在地下,卻說是奴婢有意砸的……」綠綺忙好言撫慰,宸雪亦覺心酸,一時只得長歎。 紫菀斷斷續續哭訴了好些時才漸漸止住了悲泣,胡亂抹了淚痕滿面,忽咬牙恨聲道:「皇后待人這樣狠心,難怪這一回要不得安生!」雖只是小聲嘀咕,咫尺間卻也清晰入耳,宸雪聽這話中似有玄機,不禁相問:「你說什麼?什麼不得安生?」紫菀臉色白了一白,微一躊躇,已是直言不諱,「皇后對我這樣心狠手辣,不想著為肚裡的孩子積德,難怪會胎象不穩。」 宸雪聽得此言不由一驚,「皇后胎象不穩?不一直都說的是胎象穩固、萬事無虞麼?」紫菀輕輕搖頭,懇切道:「娘娘一片好心,奴婢也就不瞞著娘娘。皇后這一回的身孕,實實兇險得緊。」宸雪微微色變,沉聲問:「怎麼說?」紫菀很快接續下去,「娘娘也是知道的,皇后上一回難產本就大損元氣,此番有孕之初又為著小皇子的病接連幾日不飲不食、不眠不休,這身孕如何能夠穩妥呢?好幾回有小產的徵兆,都教太醫竭力保了下來。」 宸雪面露疑色,「怎麼外間一點兒風聲也無?這樣大的事,就不曾告訴皇上麼?」紫菀道:「皇后娘娘吩咐了不得稟告皇上,又命太醫及未央宮上下對外只得說一切安好,消息就不曾傳揚出去。可娘娘沒見皇后近來除了去給太后請安,是寸步不離未央宮的,宮中大小事兒也全都撒手不管,就為了保住腹中這一個皇子。」 宸雪斂眉深思,臉色漸漸陰沉下來,捕捉到紫菀話中最末兩字,不覺疑道:「你說……皇子?如何知道就是男孩兒了?」紫菀輕聲道:「是趙太醫說,皇后娘娘這一回有七八分懷的是男胎。聽說當年阮充容生皇長子的時候,也是趙大人預先斷出了會是男孩。正因著又是個皇子,皇后如今才萬分小心。」 宸雪神色變幻只是皺眉不語,紫菀揉一揉哭成胡桃樣的雙眼,起身,「奴婢領了差事出來,耽擱了這許久,得緊趕著回去了,否則又要吃打罵。」她一屈膝忽跪在宸雪腳畔,懇切萬分,「娘娘今日肯聽奴婢說這樣多,便是給奴婢天大的恩典了。娘娘待我的好,奴婢永遠都記在心上。即便無緣再侍奉娘娘身旁,娘娘有何驅遣,奴婢定然萬死不辭。」 宸雪忙伸手去攙,柔聲道:「畢竟主僕一場,你的事我一定為你設法。快回去吧,莫教那些人再抓了把柄。」紫菀「哎」了一聲,慌忙轉身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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