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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很好?」宸雪淒然一笑,冷冷反問,「為什麼,你總要搶走我的風頭?為什麼我永遠都要湮沒在你的光芒之下?這是他特意為我慶生啊,你就不能給我一夜的機會,讓他眼裡完完全全只裝著我一人嗎?你總是跟我搶!每一次,你都要把他從我身邊奪走……」一言至此話音哽咽,眸中淚光泫然,卻似要噴出火來。

  涵柔眉心一蹙,微有不悅,「宸姐姐,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我有了身孕,你就不為我歡喜嗎?」

  「歡喜……」宸雪失神地喃喃,倏然抬手掩面,爆發出一聲啜泣,「我不歡喜……我一點兒也不歡喜!是,我嫉妒你,為什麼你得到的總是比我要多?為什麼我所珍視的、我所希求的東西,到頭來都落到了你手裡?為什麼,上天偏偏就這樣眷顧你!我好恨哪……我好恨我自己!」

  涵柔眼瞧著宸雪情狀哀淒,亦覺心痛不已,展開了臂膀想要擁住身前痛哭的女子入懷,伸出的雙手卻悄然僵定在虛空裡。

  宸姐姐,當你放下驕傲去迎合他的心意,當你主動來與我言歸於好,我曾以為,你已經可以安然釋懷、不再介意。可我忘記了,心結的消解永不會如此輕易!這一切的怨結、一切的不甘,就好像陰霾漸漸積聚,漸漸成為無可逾越的鴻溝橫亙在你我之間。歲月無情正讓這裂隙一點點加深、一點點拓寬,當分立兩側的你我再無法越過這深痕阻隔夠到彼此,曾有過的情深似海,又該何以為繼?

  為著涵柔再次有孕,皇帝著實高興了一段時日,每日必要往未央宮探望,連產期漸近的蘇昭容都望塵莫及。此後接連多日,宸雪皆推病不出。涵柔初初有孕,道賀之人正是往來不絕,倒也無力顧及其餘。

  一日午後悠閒,涵柔正隨手做著針線活兒,外頭忽報說淑妃攜女來訪,涵柔多年來同淑妃母女也算親近,一時欣然迎出正殿。皇長女甯瑜正是七歲上,乖巧伶俐很是討人喜歡,見涵柔含笑招手,不待母妃吩咐已盈盈行禮,脆生生地道:「甯瑜給母后道喜了!」旋即撲入涵柔展開的懷抱。

  柳淑妃笑吟吟地瞧著愛女在涵柔懷裡撒歡,依禮道了「皇后娘娘萬安」,才向寧瑜嗔道,「瑜兒,你可當心著些,莫弄皺了你母后的衣裳。」涵柔撫著孩子梳作雙鬟的絲發,慈愛地微笑,「不妨事。」說著牽了孩子一同坐下,又示意淑妃也坐。寧瑜卻忽地掙開了涵柔的手在她身前站定,繃著臉打量了半晌卻不開口。二人正自疑惑,只見那小人兒儼然一副小大人模樣,一本正經道:「母后人生得好看,穿什麼都好看,衣裳揉皺了也好看!」

  涵柔怔一怔,不覺笑彎了腰,柳淑妃亦是忍俊不禁,只道:「你這孩子!」寧瑜調皮地一笑,偎在涵柔身旁,一個眼尖瞧見她織金滾邊流雲袖下一隻極普通的素銀鐲子,不由微撅了嘴,撲閃著一雙大眼睛拉起涵柔的手,「我都瞧見好多回了,母后怎麼總戴著這樣一隻銀鐲子?這樣寒酸的鐲子,怎麼襯得起母后呢?」

  涵柔瞧一眼腕上芙蓉鏨銀鐲,藹然微笑,搖頭不語。甯瑜不依不饒,眸光一亮,忽而雀躍,「我另揀一隻來與母后換上吧,這銀鐲,哪兒配得上母后的衣裳!」不待涵柔答應,她撒開手轉向一旁侍立的芳吟,卻是正色,「你去開母后的首飾匣子與我瞧!」芳吟見涵柔微微頷首,便依言牽了寧瑜往里間去。

  涵柔目送那嬌小身影,向淑妃笑道:「有這樣一個鬼靈精在膝下,姐姐真是好福氣。」不覺撫上猶不曾顯山露水的小腹,笑顏溫柔,「只盼這一個,能是瑜兒一般聰明伶俐的女孩兒。」她起身攜過柳淑妃的手,「去瞧瞧那孩子。」

  才轉入內室,便聽甯瑜欣欣然揚聲喚道:「母后,你瞧這只好不好?」涵柔行上前去,見寧瑜一臉得色,一雙小手捧著一對金鑲玉九龍戲珠鐲,不覺噙了贊許的笑意,「瑜兒當真是好眼力。」柳淑妃疑道:「這是……」她笑著接口,「是當初特特為大婚打的,統共也不曾戴過幾回,不想教這孩子給尋出來。」柳淑妃聽涵柔誇讚,滿眼的歡喜難禁,只賠笑道:「說得這孩子愈發地不知天高地厚了。」

  寧瑜微顯忸怩之態,很快去牽涵柔的手。涵柔不忍拂了孩子的心意,伸著手任寧瑜褪下腕上銀鐲擱在案上,再套上那金鐲。

  「好不好看?配不配母后的衣裳?」

  迎著孩童天真無邪的笑意,她連連點頭,微笑不語。

  掌燈時分送走淑妃母女,涵柔回至里間,低頭瞧著妝臺上那只芙蓉鏨銀鐲,一時怔怔出神。新換上的金鐲套在腕間是陌生的冷硬質感,回手待要摘下,直握得指節發白,卻又頹然鬆開了手去。躊躇半晌,她伸手觸上銀鐲,芙蓉纏枝紋樣摩挲在指尖,那樣熟悉,仿佛早就烙印在心。合上雙眸,只把銀鐲牢牢攥在掌中,眼角隱有淚光。

  第二十章 浮萍逝水

  毓宸宮。

  「聽說妹妹身上不爽快,沒有大礙吧?」

  宸雪與徐惠妃同在一品之位,近來又日漸熟稔,聽說徐惠妃前來探看,只從榻上半撐起身,點一點頭算是招呼。徐惠妃徑直在榻邊坐了,上下打量宸雪一番,淡淡地道:「瞧著氣色還好——怕不是身病,倒是心病吧?」宸雪臉色一黯,垂著眼眸半晌才澀聲道:「不說這個了,好嗎?」徐惠妃點一點頭,卻也是歎息出聲。

  閒話少時,二人俱是心不在焉,言談愈發地無趣起來。宸雪注目徐惠妃片刻,忽道:「我心裡不好受,怎麼瞧姐姐也是心事重重、悶悶不樂的樣子?可是出了什麼事?」徐惠妃略一遲疑,歎道:「底下那些丫頭,盡不教人省心。」宸雪追問:「怎麼了?婢子笨手拙腳的惹姐姐生氣了?」徐惠妃搖搖頭,又點點頭,面色凝重,「兩個丫頭拌了幾句嘴,一個心狠的做了個偶人咒另一個,昨兒丟了東西,正巧搜出來。」

  宸雪聽說事關巫蠱,臉色便有些不豫,很快笑道:「一點子小事,處置一回也就是了,姐姐煩心什麼?」徐惠妃牽了牽唇角,眼底卻殊無笑意,「雖說是小事,可厭勝巫蠱

  歷來為宮中大忌,只怕傳揚開來,倒把我也攪進去。」思及一事,忽轉向宸雪,「問句不該問的話,那一回巫蠱的事……」

  宸雪慌忙搖頭,「不,不是我。我就算記恨她,哪會做這等傻事?」不免咬牙恨聲,「都是欣兒那賤婢不知被誰收買……」「欣兒?」徐惠妃喃喃重複,微微皺起了眉頭若有所思。宸雪察覺她神色有異,正要相詢,徐惠妃卻問:「她姓什麼?」宸雪略一思量,道:「劉,姓劉。」「劉欣兒……」徐惠妃叨念了一回,又問,「她是何時撥到你毓宸宮來的?」宸雪道:「乾和二年我才懷了寧瑤的時候,添補到我名下來的。」見徐惠妃深思不語、臉色愈發凝重,不由問,「怎麼了?」徐惠妃低聲道:「似有些極其要緊的事,一時偏就想不出。」說至此間目中光亮一閃,倏地抬首,「對了,這丫頭撥到你身邊來,原是經了我的手。劉欣兒……她本是重華宮的人!」

  「重華宮……」宸雪疑色漸起,「薛昭媛?」徐惠妃點頭,「那時你才有了身孕,皇上吩咐為你添置人手,我便從各宮裡挑揀了四個伶俐的。恰巧教薛昭媛知道了這事兒,她說重華宮裡一個丫頭與她八字相沖,不吉利,便領那劉欣兒來換走了四人中的一個。」說著不由長歎,「我未曾多想就把人送到了你宮裡來,不料竟教奸人……」

  宸雪聽至此間不覺驚愕,漸漸理清思緒,「薛昭媛……原來是她……」她猛地一掌拍在身旁小幾上,驚得杯盞齊齊一跳,「她竟有這樣的心機……埋藏人手,栽贓嫁禍,她好歹毒的心啊!」徐惠妃忙按住宸雪的手,柔聲道:「罷了,都過去了,何苦氣壞了身子。左右那奴婢也已送了性命,往後多留個心眼,仔細提防著就是。」頓一頓,見宸雪怒氣稍斂,卻又正色道,「話說回來,那丫頭當的是什麼差事?不曾把私密事叫她知曉吧?若把不該說的話全都抖摟到她主子那兒去,可就貽害無窮了。」

  宸雪按下心中惱怒,開口猶自恨恨,「一向當的茶水上的差事,平日不過沏沏茶、做些茶點,倒也不曾——」話一出口兀自愣了一愣,倏然回首向一旁侍婢,「綠綺,那一回,杏仁酥的事……」綠綺茫然,「杏仁酥?」宸雪卻自顧自掉開了臉去,喃喃低語,苦笑出聲,「是欣兒……就是欣兒……她既掌著茶水上的差事,你幾番下廚做杏仁酥,自然全入了她的眼,如何不知你把杏仁收在何處!可笑這麼些年,身邊混進了奸細來,三番五次要置我於死地,你我竟就無知無覺!」直把銀牙咬碎,目中殺意湧現,「薛氏……你好,你很好!」

  初一循例為皇后侍寢日,涵柔雖有了身孕,皇帝卻還是如時而至。一時已要睡下,忽有值夜的宮女隔著帷簾低聲稟告,「皇上,賢妃娘娘差人過來,說小皇子不知為何哭鬧不休,娘娘亦是心驚肉跳地不得安枕,求皇上能過去鎮一鎮。」皇帝勞碌了一天本已躺下,聽得此言不由皺眉,略一斟酌,只道:「孩子哭鬧本是常事,囑咐乳母好生哄著就是。今兒是初一,朕也累了,就說朕睡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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